清晨,长流村的气温低到了极点。
往日天不亮就在自家院子里厨房里忙活开来的勤劳主妇们,一个两个还赖在被窝里。村里的鸡鸭鹅狗也仿佛被冻失语了,听不到一丝它们的声响。
这山村的静谧并没有持续多久,也不知道,是谁家的公鸡,依然“坚守职责”,突然开始打鸣。只是,这几下打鸣声听起来有些不情不愿,好像只是为了应付它报时的差事。
王家西屋光线最好的一间厢房里,听见打鸣的王鸿学一骨碌从炕上爬起来,被冷空气凉得一激灵,手上动作却没有丝毫停滞,套上衣服后果断下炕。
他起床的动作有些大,使得原本暖和的被窝钻进了一阵凉意,还在熟睡中的王鸿识有些不舒服得皱了下眉头,不悦嘟囔道:“哥,你动作小点。”
王鸿学朝着翻了个身,再度沉沉睡去的弟弟报以歉意一笑,这才开始了每日的晨读。
他的读书声,好似打开了什么开关,外间忽然传来了他娘亲崔小翠的声音。
为了听真切些,王鸿学停顿了一下,然后朝外支起耳朵。少顷,他有些无奈得摇摇头,心道,她娘这找二房茬的劲头跟自己晨读比起来,还真是有得一拼呀。
“啥金贵人啊?这一大早的,又是糖,又是鸡蛋的!我家鸿学可是童生呢,还不是照样吃糠咽菜?小姐身子丫鬟命,兜里一文钱没有,还学人家补上身子了……”
崔小翠非常生气,她今天难得没有赖床,特意起了个大早,打算偷摸着去给晨读的大儿子打个热乎乎的鸡蛋汤。谁料,去了厨房,却发现,苏玉琼这个二弟妹比自己起得还早,她觊觎的那两颗鸡蛋已经被她煮掉了。可气的是,这鸡蛋是胖墩家赔付给王丽容补身子的,她还不好直接冲苏玉琼发火。
越想越不得劲,她也不忍着,嘴里就嘚吧嘚吧开了。不仅吊着嗓门阴阳怪气得说话,还将过手的物件摔摔打打,生怕旁人听不出她的不满。
这动静,没有吵出正屋里头的姚青花,也没有得到苏玉琼的回应,却让沉睡中的王丽容醒了过来。
她睁开了双眼,无神得望着屋顶发呆。再次适应了自己依旧在古代的事实后,意犹未尽得回味起睡梦中的红烧肉和炸鸡翅,然后咂吧了一下嘴巴。下一秒,她被自己的动作逗乐了,有些好笑,没想到,她也有被肉狠狠馋到的一天。
屋外崔小翠的动静还没歇,她忍不住翻了翻白眼。又来了又来了,这崔小翠简直绝了,她每吃一个鸡蛋就能念叨上一天,就好像这些鸡蛋是她生的。若不是她这小身板确实需要补一补,她娘也坚持让她把鸡蛋吃下,她真想把那碗金贵的糖水鸡蛋一勺勺亲自喂给大堂哥,好堵住崔小翠那张喋喋不休的嘴。
正当王丽容在心底疯狂吐槽崔小翠时,她的房间迅速得钻进了一个人。来人动作很快,开门闭门不到三秒就完成了。也不知道,是怕外间的冷气钻进来冻着王丽容,还是怕养病的王丽容听到崔小翠的嘀咕而糟心。
来人正是原身的亲娘苏玉琼。此刻,她正端着那碗糖水鸡蛋,笑盈盈走到王丽容躺着的土炕前。
王丽容在她进屋后,目光便一直追随着她,同时,心里有些酸酸的。
王展丰昏迷不醒的每一天,对于她娘来说,不仅是心理上的煎熬,还是身体上的考验。她为了不让包括王家其他人在内的所有人看不起二房,一个人干两三个人的活。不仅对丈夫的日常起居从不假于他人之手,亲力亲为,而且,对大伯母的有意躲懒也视而不见,揽下了所有的家务活,每天忙得脚不沾地。
原身人微力薄,能帮忙的事情有限。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娘亲原本圆润粉红的苹果脸,一点点变成如今尖瘦蜡黄的瓜子脸。这种无力感,也是原身变得越来越孤僻的原因之一。
其实,若是原身愿意向她娘亲倾诉,她或许能够得到心态上的救赎。因为,穿越过来的王丽容,发觉她娘亲骨子里是很豁达且容易知足的人。在和她娘亲相处的几天里,苏玉琼一直都很平和,没有自怨自艾,连一句抱怨生活的话都没有。她的眼里,依旧有着那从年少时,就燃起的火光。
是的,眼前的苏玉琼,她的眉头紧锁着,眉尾和眼角也爬满了沧桑,但她眼里的那簇火光,却因为生活的苦难而燃烧得更旺,仿佛在倔强得对生活宣告,看呐,她是不会被打倒的!
王丽容一早就看到那张熟悉又陌生的“亲妈”脸,心情愉悦极了,自然亲热得喊了一声:“娘,早上好呀!“
“好好好,小容也早上好。”苏玉琼笑着给予回应。自从小闺女病醒后,她的性子活泼了许多,虽然变化有些大,但这样挺好的,所以苏玉琼没有多想。以前,有好几回,她都觉得小闺女似乎有心事,只不过,她实在太忙了,没空深究。如今,小闺女仿佛摆脱了所有心中的阴霾,每次见着都是乐乎乎的,让她也跟着心里敞亮不少。
苏玉琼和闺女相互道早后,便将手中的碗搁在一旁的小几上,然后给她掖了掖被角,笑道:“那么早就醒啦,你再眯一会儿,糖水鸡蛋还是滚烫的,放会儿再吃。”
”娘,我已经好了,不需要什么糖水鸡蛋,你往后别弄这个了。大伯母每次都吵吵,烦了吧唧的。”
“好小容,你还小,别管这个。你大伯母来来回回就是那些车轱辘话,咱不理她就是了。宋大夫说了,你身子弱,得吃点好的。再说,那鸡蛋也是胖墩他娘送过来给你补身子的,该你吃的。”
胖墩是村长家的大孙子,就是他和原身起了冲突,间接导致原身没注意,掉到冰窟窿里。之后,王丽容发了高热,过程实在凶险,所以胖墩她娘小周氏过意不去,亲自过来探望她这个小辈,还送了一篮子鸡蛋。
“娘,胖墩他怎样了?”王丽容这才想起来,她好像穿越过来后,还没问问原身唯一的玩伴如何了。
老村长李义善当家讲究个“宽于待人严于律己”,但凡家中的小孩跟旁人家的起了冲突,告到他跟前,二话不说,就先揍自家的。所以,胖墩和原身干仗,还差点出了人命,按照老村长家的调性,那个叫胖墩的男孩更没有好果子吃了。
苏玉琼摇摇头,叹了口气,“我去瞧过一眼,人都吓到了,老村长也没放过,打得身上都是青的紫的。听说后来也请了宋大夫去看,好在那小子皮实,没啥大问题。你小周婶子过来送鸡蛋时,眼睛还是红的。若是你当时留不住,怕是那小子还有苦头吃呢!老村长家教最严的了……”
说到这里,苏玉琼顿了一下,“这几天,你病得迷迷糊糊的,我也没多问。你向来不是喜欢动手动脚的性子,而且满村里,你就和胖墩玩,咋还干起仗了嘞?”
王丽容愣了一下,该不该说呢?原身是个内向的,平常别说和人干仗了,话都没几句,却因为胖墩说了一句话,让她当场发了火。
“胖墩说,爹是活死人,娘肯定会带着我和姐姐走第二家。我说不会,他还是说会,所以我就动手了。娘,我想好了,以后要是谁还说爹和你,我话也不说,上前就是干仗,才不管是胖墩还是矮墩呢!”王丽容思忖了一小会,还是觉得得把原身“性情大变”的真相说出口,顺便也为自己性格的转变小小铺垫一下。
苏玉琼自从丈夫受伤后,只哭过两次,一次为丈夫,一次为大闺女孤身去镇上打工。期间,任凭旁人说什么糟心话,她都只当旁人放屁。如今,她那颗坚硬的心,却被小闺女维护她的话浸泡软了。她一把揽过小闺女,嘴里动情喃喃道:“娘的好闺女,好小容……”
王丽容紧紧回抱苏玉琼,双手在她背上来回安抚。苏玉琼单薄的后背以及手上清晰摸到骨头的触觉,让她对娘亲的心疼又加深了许多。
过了一小会儿,苏玉琼缓过来,有些不好意思。她松开闺女后,便借口惦记还在床上躺着的丈夫,匆匆叮嘱几句离开了。
王丽容清楚瞥见了苏玉琼眼中的泪珠,却假装自己没有看到。她内心暗道,就当做为了你以前的闺女哭一场吧,回应了她那一片维护父母的心。可怜她娘亲还不知道,她以前的闺女已经不在人世了。不过,她会继承原身的遗志,好好孝敬她爹娘的!
刚立下目标,崔小翠马上就撞上了来了。只听她拔高嗓子,语气不善得吧吧,“又洗被子了,敢情这水不是某人挑的,柴火也不是某人捡的,就可劲儿糟蹋呗……”
王丽容眉毛微挑,心底闪过一丝疑惑,大冬天烧水洗被子?不过,她很快猜到缘由,大概是她爹又拉床上了。这些天,苏玉琼一心多用,不仅要做家务,还要照顾自己和她爹两个病人,难免有些疏忽了。
唉,又让大伯母借题发挥了!她骨碌碌转动着眼珠子,目光无意识得从那碗原封未动的糖水鸡蛋略过时,计上心头。她忍不住为自己想到的好主意点了个赞,然后掀开了身上的棉被,一脸斗志昂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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