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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凝萱推着佟煜,一前一后踏进那商铺,铺面陈列的,皆是各类上等材质的织布器具,纺轮、纺锤、纺坠、腰机,木梭,一应俱全。
  老板满脸堆笑着迎上来,“公子,夫人,想看看什么!小店什么都有!”
  “你先下去,我们随意!”
  佟煜开口,将四下之人都屏退之后,才说。
  “如果我没有猜错,他应该是星寥门的人。”佟煜轻摸鼻尖,改口道。
  “至少,曾经是星寥门的人……”
  “星寥门?”
  凝萱心下微颤,这就是佟煜所说,那个追杀易寒的江湖帮派吗?
  “这……这是个什么组织?”
  虽然已猜到几分,但谭波寺外的血景恐面,即使此刻想起,也是全身冰凉,脚底生寒。
  “江湖上人流混杂,但仍以结帮成派者居多。”佟煜长叹口气,眼中流露出别样的情绪。
  “星寥门就是其中之一,但这并不是什么名门正派,而是以买金为生的杀手组织。”
  “江湖传言,二十年前,星寥门的创建者也不过是个家银颇丰的大财主,且是个人人称颂的善人,各地布施分斋,平建不少佛寺,收养了许多无家可归的孤儿……”
  “那——”
  “后来,大抵是其妻被人轻薄,自杀而亡,惹上官司,但那事的始作俑者是赫赫有名,权势相顷的一方官宦之子,他空有反案之心,却无处伸冤,最后案件不了了之。”
  故事讲到这儿,有些凄惨之像,如今的世道,又何尝不是一样?
  “最后,他一怒之下,暗中以钱买武,极力培养手下那些可怜的流浪儿,为其卖命,几年后,将那肇事一家满门屠杀,那主谋更是被剥皮挖心,死状甚惨……”
  结局渗人,听得却是一阵热血涌动。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心头响过这话,凝萱却是随口嘟囔出来。
  “你要知道,那易寒就可是被他一手栽培……”佟煜淡淡打断,对凝萱这柔弱皮囊下睚眦必报的心理已见怪不怪,瞥了她一眼,神情又凝重起来。
  “犯了那等大罪之后,肯定是受到官府极力追踪悬赏,于是,那人索性揭竿而起,拆了寺庙,连夜上山,一改‘星寥门’……仗着手中千股金银,培养起一众以幼儿之时便会收麾的杀手,私人雇佣,官府赏金,只要有钱,无恶不作,见人便杀……”
  “因为那些孩子自小无父无母,更无其他亲人,对星寥门的栽培,一向是忠心耿耿,相反,对背叛者,也是毫不手软……”
  这才是最后的走向,好人被逼作恶,良善回转丑陋,猝不及防,急转直下。
  “所以,你才说,易寒他……”
  佟煜说过,他这一生,是免不了东躲西藏,颠沛流离的。
  佟煜遗憾着点头,“我初见他时,并未往那方面想,再见谭波寺那日,他拼死护你,与星寥门那帮龟孙子铁定不是同类,但听来人那口吻……关键是,他情急之下射出的黑针,他的身份便摆在那儿啦!”
  呼吸一紧,凝萱硬硬道,“他们真的很厉害吗?”
  凝萱那担忧至极的模样,佟煜也不忍心隐瞒,“大约十年前,星寥门的势力已经能用当年的第一杀手组织,‘关中十二刀流’并列,这些年,后者没落,星寥门声势日盛……”
  言下之意,他是逃不掉的。
  “关中十二刀流”,那不是……怪不得,易寒会知道得如此清楚。
  佟煜回头,凝萱杵在身后,柳叶眉梢爬上一层褶愁。
  “你喜欢哪个?”
  凝萱垂眸,也不知在懊恼哪个,“你怎么不早说?”
  “你即便早知道,他那样的人,你也留不住的。”佟煜无奈,“他叛出星寥门的事,不会简单,你不明白,还是对人多些提防吧!”
  佟煜警告她,凝萱这人,比普通深闺小姐强上不少,以她在卫家的地位,修习保身,明德知礼,也有些胆识在身上,但比易寒那些刀光剑影,混迹江湖的,却是不值一提。
  星寥门的待遇,尊荣,比任何地方都是遥不可及,即使是朝廷,也难望其项背,加之其门规之严,就连佟煜,都实难想象,一个杀手,怎会舍得背叛,忍受终日逃亡之苦。再说那日,易寒的身手,至少也该位于星寥门前几的行列。
  凝萱仍未说话。
  此时,忙完的店小二又旋回两人身旁,见客人还未离开,以为是没挑到满意的,笑脸盈盈招呼道。
  “公子和夫人,可有心仪的,小店后院还有许多,不如……”
  “不必了。”对这些,佟煜才的确不上道。
  他勘定眼那织布机,说,“你们店里最好的,最贵的,麻烦叫人送到南巷佟府!”
  说罢,四轮车滚滚而去。
  “佟,佟府——”
  管家滞后取付银票,店小二楞楞道,“这,这是佟老爷家的……”
  上了马车,凝萱从店中慢悠悠出来,旁边是家有名的棺材铺,怔定少顷,脸色浮上半丝惨白。
  “夫人。”
  凝萱上前,“你和公子先回去吧,我买些东西。”
  听闻,佟煜撬开木窗探出脸来。
  “那你早些回来!”
  他瞧向正前赶马的管家。
  “我先走,你在此等候夫人,同她一道回府,到跑马场来!”
  “是。”
  管家拱手,容不得拒绝,马车已轻启,与佟煜一道,消失在视线之中。
  “他原来能自己赶马车!”
  凝萱惊疑,有时,佟煜实在给人种病恹恹的孱弱感,可有时,却……
  “三公子除了腿脚不便,与常人并无差别!”管家感慨。
  “三公子从前也是意气风发,只不过——”
  到此,已然是不忍详说。
  “咱们进去吧。”
  凝萱一笑,不愿勉强,伤心旧事每每提起,都无非再难过一遍,何况,她大概知道几分,佟煜的心性,也摸得几分。
  买了些祭祀用的,香烛,素酒,纸钱,也是方才一念,细数才发现,季嬷嬷的七七是快到啦。
  南巷,跑马场,佟府的产业之一。
  说是如此,却不止跑马场,而是佟府弟子众人平日修习练武之所,环绕数十里的黄沙场上,人影伴随健马一同飞奔,“佟”字大旗于西风凌冽中飒飒展扬。
  其余,射箭,投标,蹴鞠,下棋……每月总有七曜日,这地方会放开,佟府众人也都随意些。
  佟煜过来时,一身红衣的佟巽正挽弓射箭,接连十发,无一不是正中靶心。
  “师姐真棒!”
  佟巽颊上显出感谢的淡笑,但仍是冰冷的,在这佟府,她永远都是生人勿近的存在。放下器械,见到立在一旁的佟煜,也是吃了一惊,旋即笑道。
  “终于还是过来了?”
  “怎么?不欢迎我!”佟煜眉梢一挑,“真是许久没来这地方了!”
  佟巽自然是高兴的,要知道,她这弟弟,自那事之后,便是整日郁郁寡欢,深锁别院,大门不出,对之前痴迷的习武相干,更是不闻不问,只字不提。可她确是知道,佟煜对武学底子里的热爱。
  她每月派人照例去请,他次次回绝,前几日,她又亲自去劝,佟煜破天荒应下,今早要过来时,他这胆小鬼,却仍是畏缩,找借口说要陪凝萱回门,没想到……
  “凝萱呢,你不是去了卫府?”
  这时辰回来,定然是有意外。
  “她待会儿过来。”
  佟巽“嗯”了声。
  “既然来了,上手松快松快吧!”佟巽提议,他独自躲得远远的,心中仍有切忡。
  “这——”
  佟煜哑然,他只想远远观望眼而已。
  “师兄!”
  来不及说话,便有一男一女同时出声叫道,“师兄,来与我们同道吧!”
  琦伽与瑞旭英身负长弓而来,瑞旭英身着便利简装,腰间紧缚,方与佟府弟子赛了场马术,此时正汗流浃背,目光移到琦伽时,连佟巽也是微诧,她居然,换上副汉族女子装束,除了头顶长鞭挽起,皆是与中原人相同。
  收回视线,佟煜记得,瑞尧宗时,她从未脱下那身西域服饰。
  “师兄既然来了,我们正打算比试射箭,一同去吧!”
  琦伽赶忙道,若以类别相分,射箭与飞镖等暗器……佟煜是做得来的。
  “是啊是啊,师兄,师姐都等你很久了!”瑞旭英反应过来,附和道。
  “你就不要推辞啦!”
  他如此劝解,任谁也不好再说个“不”字。
  不出所料,佟煜射箭果然是轻而易举,标标中的。
  众人的喝彩声中,琦伽却在佟煜脸上扫寻到那微不足道的浅笑,于是,在下一批弟子进场时,佟煜又默默退了出去。
  立在土沙漫天,寸草不生,光秃的桠蔓下,四轮车与人,仿佛避开阳光的刺眼,勒成种格格不入的孤独。望着恣意洒脱的马背,刀枪相交的火花,他想要的,却不止于此。
  心跳停了半拍,琦伽的心口扎进荆棘般酸疼。
  凝萱回到佟府,放下东西,便马不停蹄的赶过来,只因管家说,这是佟府的大事。
  刚下马,比地平线高出一截的昏暗光束中,豁然是一前一后,一高一矮,像个几十米的身影,凝萱捂紧衣衫,轻轻走到琦伽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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