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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多月了,林远生终于敢光明正大地回家。在确认没人跟着自己之后,他仔细将门反锁,又拉上了所有的窗帘,这才缓缓拉开了包的拉链。
但这里面装的东西却和他想象中的完全不同。
包里整整齐齐地摞着几沓钱,真钱。可是除了还赌债之外,言文行并没有承诺过要给他多余的钱。
说实在话,在他了解到言文行这个人之后,他连他给自己还赌债的动机都无法理解。因为以言文行的手段,只要稍稍威胁,他就绝对不敢违逆他的意思。
可是现在他却不仅替他还了钱,还给了承诺之外的报酬。
林远生对钱的渴望中掺了几分恐惧,他想了很久都没想通言文行的真正目的。他忍住自己的胡思乱想,在钱堆中翻找着关键的道具。
果不其然,言文行真正想给他的东西被压在了最底下。
那是一个倒放着的相框,只看背面都能看出很明显的岁月痕迹。相框的木质边缘有很多划痕,看起来经常有人将它拿起来反复抚摸。
林远生的手还在抖,他将相框拿起,小心翼翼翻过来。尽管窗帘都拉起来了,但是光还是漏了进来,光束打在相框的玻璃上,晃了他的眼睛。
他侧过身去,将相框拿到无光的地方,才终于看清了那上面的照片。他的心头先是涌起苦涩,紧接着就被嘲弄掩盖了。
“哈哈哈哈,狗娘养的!”林远生笑着骂了一句,“果然是这样,我就知道是隔壁那个狗男人。”
浑浊的眼珠子死死瞪着,嘴角的笑意不减,但一滴眼泪却忽地滴在了玻璃上,泪水被持续侵袭的光照射,而后蒸发。
眼泪是钻石,所以不能轻易流泪,林远生记得林亟书小时候经常说这句话。当他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他会打她打得更狠。
狗屁钻石,他的眼泪不是钻石,而是这间旧房子里的灰尘,是永远被林怜卷这个女人看不上的脏东西。即便她已经死了,他也还是不干不净的东西。
半晌后,林远生擦干了眼泪,拿出言文行给的手机,拨通了林亟书的电话。
其实按照计划,他应该在几天后再开始行动,但是他不想等了。他一定要在林亟书最快乐的时候做这件事。
电话过了好久才被接起来,林亟书还没说话,林远生就听到了那边传来的欢笑声,想必大家都在庆祝美好的新婚。
“您好,请问是哪位?”林亟书的声音中是难掩的喜色,衬托得林远生更加可悲。
“是爸爸。”林远生尽量控制着,让自己的声线听起来平稳。
对面沉默了下来,但却并没有挂断电话。林远生了解林亟书,她这种心思的人最难真正做到狠心断情,他相信她不会再为他还债,但却不相信她会斩断血缘。看在林怜卷的份上,他这个女儿永远有原谅他的余地。
“我知道你恨我,永远都不想再见到我,可能连我的声音都不想再听到。”林远生拿捏着说话的分寸,“但是爸爸只是想祝你新婚快乐。”
“嗯,我知道了,没什么事我就先……”
“等等,”林远生故意压着话头,“还有一件事,爸爸今天在家里找东西,顺道收拾了一下你的房间,你还有好些东西在家里,什么时候来拿一下吗?”
“不用了,就留在那里吧。”
“好,唉。只是今天还找到一件你妈妈的东西,不过也没事,留着就留着吧,我看了也是个念想,也能回忆起和你妈妈在一起的时候。那就这样,爸爸祝你新婚快乐。”
电话中只余下忙音,在两人的通话历史中,这是林远生第一次先挂电话。
林亟书半天都没把手机放下,她不是不能想到林远生肯定在打某些主意,可是他的话还是让她难以平静。
她又忍不住去摸右手上的戒指,尝试去回忆小时候妈妈抱着她的情景。她总以为自己能放下,但现实却给出了否定的答案。
在林远生的债主威胁要挖坟的时候,她以为只要自己先动了手就能放下。在林远生威胁要亲自去挖坟的时候,她以为只要自己发疯坦白了就能放下。
妈妈留在了过去,林亟书却尝试在现在放下她。可为什么放不下呢?大概是因为她连妈妈到底怎么死的都忘了。
“亟书,怎么到这来了?”言文作找了过来,他身上带着淡淡的酒气,脸也有些红。
“没怎么,出来透口气。”
“怎么脸色有点难看,是不是喝酒喝得不舒服了?一会儿你别喝了。”
“不是……”
“那是怎么了,有什么不能和我说的吗?”言文作顺势就抱了上来,“我现在可是法定的言先生。”
林亟书稍微放松了一些,她靠着言文作的肩膀,第一次问出了这个问题,“言先生,你说人会忘记自己的妈妈吗?”
“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我妈妈是在我七岁的时候去世的,她的死亡像是一个开关,与她有关的事我都记忆模糊,连她怎么死的我都记不清了。我只记得她病得很重,然后就去世了。”
“有时候这是我们心理的保护机制,我们会忘记一些事情,因为这些事情会伤害我们。就当是,你妈妈在守护你,她不希望你受伤,所以带走了你七岁之前那些不好的记忆。”
“可是,难道我七岁之前只有不好的记忆吗?我的名字是妈妈给的,我不相信我和她的记忆会只有痛苦。”
“那,我们也可以慢慢尝试,记忆是要挖掘的,肯定不可能随随便便就想起来,如果硬想只会更痛苦,不是吗?”
林亟书轻轻点了点头,但心里却并没有接受言文作的说法。记忆不是靠挖掘出来的,而是靠刺激。
就好比,当她看到林远生和别的女人乱搞后,她就想起了那个雨夜,她记得妈妈那时候病得很重,而林远生在花园里和别的女人厮混。
可是所有与妈妈相关的记忆都很模糊,即便是想起来了也只有灰蒙蒙的片段。或许言文作说中了,妈妈的死亡给她带来了难以磨灭的创伤,所以她才被动选择了忘记。
言文作揉了揉她那被乱想塞满的脑袋,“还想回去继续吃饭吗?如果不想吃了的话,我们就去打声招呼,先回家休息。”
“没事的,继续吃饭吧,不然大家可能要慌了,还以为我们才结婚第一天就有了婚姻危机。”
“别乱讲,我们永远不会有婚姻危机。”
“你怎么……”
林亟书本想反驳言文作这种自信爆棚的未卜先知,甚至想好了两人应该一起把理查德·耶茨的《革命之路》再看一遍,以相互警醒。但言文作却一本正经地打断了她。
“你看,”他把手机掏了出来,“这是我提前了解过的婚姻咨询师,她是国内顶尖的心理专家,如果我们真的有什么危机,那我们就一起去见她,咨询套餐我都提前买好了。”
这话成功把林亟书逗笑了,言文作还真是下了很多功夫,居然连这种准备都早早做好了。
“我们回去吧,最好啊,还是不要让这个套餐有使用的机会。”
林亟书拉着言文作回到了包厢中,她才一推开门,整桌人都立刻反应了过来,整整齐齐向外探的脑袋全都整整齐齐地缩了回去。
两人对视一眼,全装作没看见,自然地坐回了座位上。李晗一脸八卦地凑了上来,代表大家提问,“林姐,刚才你们在外面聊什么呢?这么严肃。”
“这么严肃?你看见了?”
“没有没有,不是我看见的,是,是她们看见的。”
李晗这熟练的甩锅技巧立刻引起了大家的鄙视,林亟书看出了大家的疑惑,就随便挑了个理由。
“我们在讨论今晚看什么电影。”
“这还不简单?”李晗立刻激动了起来,“我先提名一部,新婚燕尔,你侬我侬,这时候当然应该看《消失的爱人》。”
这话一出,书店的员工们纷纷附和了起来,可以看出大家都“没安好心”。
“还有《完美陌生人》。”
“别忘了《婚姻故事》。”
“还有《革命之路》,林姐不是喜欢这本原著小说吗,电影也好看。”
“我说你们安的什么心啊!”言文作气笑了。
“言先生,您这就不懂啦,要不是对你们的婚姻有十足的信心,怎么会推荐这些电影呢?”李晗“大言不惭”地补充道。
林亟书忍笑发问,“你是想说,只有在认识到婚姻的丑陋后还能坚守婚姻的才是真爱?”
“还是林姐了解我呀,我们就是这个意思。”
有了这么一段对话,餐桌重新恢复了热闹的氛围,林亟书也暂时把刚才林远生带来的影响抛到了一边。
吃过饭后两人本来打算一起回家休息,言文作还很头铁地决定真的把这些电影看一遍,但才到地下停车场,他的电话就开始响个不停。
“亟书,不好意思,公司那边有点急事,我让司机先送你回去,你在家等我一下好吗?”
“没事,你去忙吧,反正我回去应该也是睡午觉。”
言文作被助理接走后,司机把林亟书送回了家,她本想自己重温一遍《革命之路》,却在翻了两页之后就开始犯困,索性闭眼休息了一会儿。
她本来不是一个爱做梦的人,但是最近却频频做梦。她也发现了一个规律,人在做梦时可以清醒地知道自己在做梦,只是不能自如地掌控醒来的契机。
如果说今早的梦是一个美好的幻境,那现在这个梦就更像是一个恐怖的阴霾。
摇摇欲坠的旧楼上只亮着一盏微弱的破灯,周围明明没有风,但那楼前悬着的麻绳却在不停晃着。麻绳打上了死结,那是一根上吊绳。
林亟书害怕地往后退,但是风却突然从身后吹来,一把将她推到了绳前,绳子立刻缠上了她的脖子,越收越紧。
她在心中尖叫着,希望自己快快醒来。最后,在她快要窒息之前,她才终于摆脱了这个噩梦。
或许是刚才在噩梦中胡乱挥舞了几下手,现在右手上的戒指有些松了,她将戒指往上推了推,又想起林远生的话来。她思虑了半天,还是下定决心去取回妈妈的东西。
旧家看起来没有任何变化,还是弥散着一股潮湿的霉味,林亟书推门进去的时候林远生正在擦桌子。
“亟书?你回来了。”
“我来拿妈妈的东西,拿了就走。”
林远生的脸上露出她许久没见过的表情,那是一种愧疚和悲伤的结合,或许他曾经正是用这样的表情骗了妈妈。
“好,我去给你拿,你先坐一下吧。”
没过多久,林远生拿着一个相框走了过来,但递到她面前的时候又犹豫了,“我不知道应不应该给你。”
“你这是什么意思,你给我打电话不就是为了让我来拿妈妈的东西吗?你不想给就算了,我走了。”
看她起身想走,林远生赶紧拦住了,“等等,在给你之前,爸爸有几句话想说。”
“你说吧,尽快说完。”
林亟书将心中的不耐烦按住,坐了回去。可接下来林远生说的话,却大大超出了她的预料。
“你知不知道,言文作和你结婚的真正原因与你妈妈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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