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首的是御史中丞欧阳正。
欧阳正年方四十,便已出任御史府副首,向以通达治体直言敢谏出名。此番他竟敢出首中断册后大典,定然是有极言直谏之事。
一时间,百官众议纷纷。
谢衍眼底氤出戾气:“欧阳正,你可知无故打断重典,是死罪?”
欧阳正:“禀圣上,下官知晓。只是下官方才接到弹劾奏疏,事关中宫之正,不敢不禀。”
“欧阳正,若你弹劾为虚,轻则免官,重则弃市。你还言语否?”契太后自殿内走出,凌厉眼光扫向欧阳正。
欧阳正叩首正色道:“微臣职专纠劾百司,辩明冤枉。而中宫之重,为六宫之首,所出为太子,母仪天下,合该德行不亏。”
“今有奏者言,刘氏命刘晔纵火,曹氏一家二十四条人命,悉皆丧于火场。而刘晔在逃。”
“微臣奏请圣上,暂停册后大典,查明缘由,微臣惶恐叩拜。”
现场登时臣议沸腾。
谢衍眉心轻皱,刘滢惊诧的表情映入他眼帘,心生犹疑:“准。”
未央宫掖庭。
弹劾奏疏打开,谢衍脸露不悦之色。
奏疏中言,信阳侯与淮阴公主之子,也便是刘滢的长兄刘晔,前日带人到东城门郊外御史曹清河租赁的一处宅院中纵火,导致宅院中主仆二十四人尽皆烧死。起因便是七日前,曹清河家的庶女曹玉清马车与刘滢的相触,两人起了龃龉。事后,曹宅邻里都言多次见刘滢的仆从到曹宅前谩骂,放言纵火报仇等云云。
因事关重大,除了刘滢、契太后,信阳侯刘先果、淮阴公主谢元英、丞相柳寔、太尉田英、御史大夫张东升、掖庭令邢敬等皆在场。
“信阳侯,刘晔何在?”谢衍问道。
信阳侯支支吾吾,终是说了句:“昨日便未知晔儿之所。”
“臣以为,应全城搜捕刘晔。”张东升急道,“曹清河为御史丞,官秩千石,为朝廷栋梁。只因女儿间吵架拌嘴便遭此横祸。若非速速缉捕刘晔问话,恐朝臣不安。”
谢元英冷声道:“便是缉捕到案,张大人以为上何刑?”
张东升:“长公主,上刑之事,待案子审定,自有律法。”
谢元英嗤笑了一声。
张东升又道:“圣上,臣以为,此事应最先辨明,是否——”看了刘滢一眼,“刘氏所指使。”
刘氏?张东升一直称她刘氏而非刘后,想必对她册后不成胸有成竹了。刘滢忍不住看了他一眼。只是她人小,那抬眼斜瞥便好像心中犯了错般惴惴不安地偷看。
那眼神落在谢衍眼里,便有些特别意味。刘晔为人荒唐跋扈,沉湎酒色,品行素来不端。带人纵火此事,倒像他的风格。但是否刘滢指使?
沉吟了片刻,谢衍看向刘滢:“阿嫣,你有何话说?”
刘滢扬起脸看着众位,目光清澈:“阿嫣以为,确实应将阿兄寻来。一则以安朝臣,二则以查明缘由。”
“但说是阿嫣指使,是否有证据?奏疏中所言,阿嫣的奴仆数次到曹宅谩骂,可否将人拿来一一对质?”
“自打小,阿嫣身边贴身的仆从,便只有琥珀一人。”
说完,刘滢看向谢元英,声音虽稚嫩却有力:“是也不是?母亲大人?”
刘滢自小便只有一个贴身丫鬟,粗使的嬷嬷小厮也才五六个,堪堪打扫院落,从来便是不固定。而她的“妹妹”刘珍,有贴身丫鬟四个,教养嬷嬷四个,粗使的嬷嬷小厮更是成群。从前刘滢年幼且木讷,谢元英夸赞她有古朴之质,院中省简,要她继续保持。谢元英向来少与她亲近,难得被母亲夸奖,小小的刘滢便一直恪守母亲的“教诲”,什么也不争什么也不要。慢慢地,刘珍的院中热闹富丽,她刘滢的院落却冷清简陋。
再后来,临死了,她才知道,不是谢元英喜欢女儿家素简,而是她刘滢不配。她根本就是信阳侯捡回来的弃婴,是信阳侯和淮阴公子下的一步先手棋子。
谢元英略有不自在地点了点头。她这个便宜女儿,今日看着与以往倒有了些不同。那眼光虽清澈无纹,但言语间倒像是指责她公主府亏待了她一般。
谢衍点点头,便要传令全城搜捕刘晔。
谢元英脸色阴沉地可以滴出水来,目光看向一直静默不语的契太后:“母后。”
一直静坐在后的契太后终于开口:“柳寔,搜捕一事你怎么说?”
谢衍看向柳寔,柳寔缓缓开口:“臣以为,刘晔罪名未定,又是公侯之家,秩在五千,身份贵重。倒不宜公开搜捕,应私下搜寻便可。”
张东升吹胡子瞪眼:“丞相所言,莫非是秩比千石的与秩比五千的命,便不一般贵重?”
掖庭令邢敬突然开口:“张大人与那曹大人,倒是相知相惜啊。”
“众卿莫要吵。”契太后道:“便是食爵之家,祸国殃民,毁我朝廷栋梁,亦要严以法办。”
谢元英急急道:“母后,晔儿可是您的亲孙啊!”
“住口!”契太后骂道:“若非你平日纵容,可能让他成这副模样?他日作出更出格的大事,犯了死罪,叫我死后怎有脸见先皇!”
说罢,竟禁不住泪流满面。
话说到此处,众臣只得齐齐跪下道:“太后勿怒”。
谢衍知道契太后的意思,面贬实保,便也只能道:“如柳丞相所言,邢敬暗中搜寻了来问话吧。”
“喏。”邢敬俯首。
“圣上,那指使之事?”张东升忍不住又道。
“张大人可是老了?耳聋了?”契太后不悦。
张东升耳一红,他不过五十来岁,耳善聪目善明,这太后摆明了是骂他。
“你难道没听阿嫣说,她向来只一贴身侍女。找那曹宅邻里去公主府指认一番,不就完了?”
“告诉那等子生事的人,若是造谣,诛连。”
谢衍静默不语。太后的意思,便是要囫囵了此事。前几日,他见刘滢是幼时心性,但也却听闻她任性狠毒掌掴念瑶,若谣言非虚呢?
谢衍看向刘滢,眸光之下暗藏探究之色。
“太后,阿嫣觉得不妥。”察觉到谢衍怀疑的目光,刘滢开口。“此事需细细查明。”
此事,不能囫囵了过去。上一世,便是因此事,她丧了后宫之权,此后步步沦陷。
这是阴谋,是姜念瑶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的阴谋。她要反击。
“虽常言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刘滢看向众人,“但若不能证明阿嫣没有指使阿兄。阿嫣也万不敢接这凤印绶带。”
小刘滢语如碎玉击珠,掷地有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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