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室里的水声终于停了,张喆赤脚走出了浴室。
眼镜还是那一副坏的,所视之处,世界被劈成两半。一半依旧黑暗沉静,一半却光怪陆离。
张喆坐到床边,给唐琦发消息。
“我想跟你聊聊。”
唐琦那边没回复,倒是那位王律师下一秒就跳了消息过来。
“张先生,您什么时候有空,我想约您见个面,聊聊和我委托人唐琦女士的离婚事宜。”
张喆不想理这个律师,直接把对方设置为“消息不提示”。他在床头踱步,想了想,选择打了个电话给大哥张赫。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听,传过来大哥明显压低的嗓音。
“你疯了吗?!”一张嘴,就是张赫扑头盖脸的一通指责。
张喆知道了张赫说的是什么,他在大哥面前,向来是被颐指气使的那个。
大哥是个学霸,比他高两届,读初中的时候,他戴着厚厚的眼镜上初一的时候,大哥就代表全体初中生经常在升旗仪式上发言。大哥是所有家长眼中的“别人家的孩子”,品学兼优,能说会道,开朗合群。
没有父母不会比较孩子。只是有的父母是和别人比,而自己的父母则是将他和哥哥张赫摆在了一起。
初一考试他的成绩不算坏,全班五十个人里他排名第十五。可作为教师的父亲非常愤怒,不仅让他跪在搓衣板上,还拿钢丝做的衣架子揍了他一顿。他痛斥自己张家的孩子不可能考出这样低的排名和这样粗心的错误。
张喆那天晚上被罚不许吃饭。半夜是哥哥给他拿来了两个大肉包子和一碗绿豆汤。但他看着哥哥,又感激又觉得哥哥离自己那么遥远。
每次想到爸爸是老师,哥哥是学霸,他就只有无穷无尽的自卑油然涌上心头。什么都不如哥哥,什么都做不好,考试哥哥每次都是第一,而他只能在中部徘徊。
这样的自卑心理作祟,到了中考,他更是发挥失常,考了个普通高中。父亲求爷爷告奶奶通过关系硬是把他塞进了和哥哥同一所重点高中,他读的普通班。入学时父亲耳提面命让他一定要好好读书,不求他跟哥哥一样有出息,但起码不能给张家丢人。
“不能给张家丢人!”张喆在心中默念着这句话。
可是他的出生就像是哥哥的对照组——学霸VS学渣;听话VS顽劣;长脸VS丢人……
他不是没有努力过,从十五名到十名,他兴冲冲想要回去报喜。
可是只换来父亲冷冰冰的一句,“第十名就让你飞上天了?你看看你哥!”
这样从幼时到高中的对比生涯,让张喆决定了摆烂。
无论多少次的巴掌,多少次的下跪,多少次的挨揍,都打不回来父亲对他的一丁点好脸色。那么努力有什么用?他就是不如哥哥!
张喆越来越沉默,越来越内向,越来越想要逃离这个家。
吃饭的时候,妈妈看着他握着筷子的手,开玩笑地说:“我听说,捏着筷子头夹菜的人,长大以后会离家远。”
她又指了指张赫握着筷子的手。张赫的手捏在筷子的中间往上一点点。
“你哥这样夹菜,以后就是离家近的。”妈妈说。
张喆在心里冷笑,以前小时候他也是学着哥哥的手势这样夹菜的,可是他只要抢了哥哥想吃的,父亲就会一筷子打过来。有时候是把他的筷子打掉,有时候是打痛他的手。久而久之,他养成了这样捏筷子的习惯,因为面对父亲的再度殴打时,他只要松开筷子,收回手,就可以避免一场饭桌上的怒斥。
张喆远离这个家的心,从一个手势的改变开始。
其实他人很聪明,他的书也念得不错,老师在课堂上说的知识,他都明白,考试的时候故意做错,他突然觉得看父亲跳脚是一件难得的消遣。到最后他比父亲高了,父亲打他也费劲了,惩罚居然就莫名其妙终止了。
原因是哥哥考上了一个很好的大学,读的是金融。父亲人逢喜事,别人恭维他还有二儿子要高考,他就说,“二儿子没有大儿子学习好,不懂事,能考个大专就谢天谢地了”。
张喆如他所愿,考了个大专。
但其实他自己理解的那些知识,只有深藏在心底的那片阴霾才知道。他最喜欢的是物理,那些电力方面的知识,他学得透透的。
他特意选了个离家200公里外的大专去念。学什么呢,他想,毕业总要有口饭吃。他选了机械与电焊工程这个专业,那么多坐办公室的,总要有人来做维修吧。
大学里,父亲居然给他与哥哥准备了一笔钱配电脑。张喆远离了家庭,心情各种奔放,他趁此机会去跟电脑城的装机小哥弄熟了关系,学会了装机和维修一些家用电脑。
一来二去这才认识了唐琦。
唐琦从大学里就开始做淘宝,还说毕业要留在泾城,毕竟这里是她发家的地方,她什么物流都门清。
张喆不想回家,打败了所有追求唐琦的男生,愿意陪着唐琦留在这个三线城市,最终赢得佳人心。
他刚和唐琦结婚的那两年,其实父亲已经改善了很多口气。时常让他带唐琦回家去过年。tຊ他也的确去过两年。
那时候他们还没有孩子,两人都有工作,还贷款买了套二手房。过着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生活,能自食其力,在父母看来勉强过得去。
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那种统治了他整个青少年时代的攀比感,又笼罩了他。
张喆想,大概是自己辞了工作,成为了全职煮夫开始吧。
父亲和母亲的不满从电话线那头具现化了,这一次还加上了他的哥哥与嫂嫂。他们一起笼罩在他的头顶,成为了一片压垮张喆的乌云。
电闪雷鸣,雨落纷纷。
每一下张喆都没有躲过去。
而他的哥哥,在他好不容易从派出所出来的时候,问的竟然是这句话。
“你疯了吗?”
是的,他是疯了。被这一家子人逼疯的。
张喆笑了起来。阴冷的,如毒蛇般的笑声。
“对。”他竟然说得无比轻松,“你猜到了?”
张赫被他的语气惊到。长这么大,他从没听过弟弟用这幅口吻跟自己说话。
“那你顺便猜一猜,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张喆像条阴暗爬行的蛇,吐出了信子。
那边的呼吸声明显加重了,但很快,对方挂断了电话。
张喆轻轻扯了扯嘴角,他很快调出王律师的对话框,输入一行字。
“我明天有时间,约个地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