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总，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求你一件事。”
　　长眉微扬，顾明城手指捏着苹果，淡淡点头，他半边侧脸沐浴在黄昏的余晖中，泛着浅色金光。
　　“在外人面前……你能不能，就是，”苏娅十分难以开口，她放低声音：
　　“不要说出我和你的真实关系。”
　　苏娅知道，这个要求有一种“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的意思。
　　签了协议的是她，死要面子的还是她。
　　在苏蕾面前请求顾明城假扮自己男友的是她，不想在何烨面前丢脸的也是她。
　　就在今天，那个脑子不太好的白鹤亭跟她聊天，苏娅也没好意思说，自己是顾明城的情妇，只是草草含混过去。
　　甚至，她还贪心不足蛇吞象，妄想以后在所有人面前，都能装作“体面”的模样。
　　厚着脸皮说完，苏娅的心脏在胸腔中咚咚跳起来，偷眼去看顾明城的脸色。
　　房间静到呼吸可闻，夕阳暗沉。
　　顾明城面沉似水，立体的面部线条在光影交界处明暗起伏，苏娅看不清他眼中神色。
　　“算了，当我——”
　　“好。”顾明城言简意赅道，他咔嚓啃下一口苹果，清脆地嚼起来。
　　苏娅喜出望外，声音雀跃起来：“谢谢。”
　　日沉西山，最后一丝余晖终于消散，病房变得昏暗。
　　她黑白分明的眼睛直直地看向顾明城，依稀可见熠熠微光。
　　顾明城深刻眉眼隐含笑意，喉结上下一动，咽下了苹果。
　　接着，他身体前探，倏地凑近。
　　距离近到呼吸可闻，顾明城喉咙深处溢出一声轻笑：“苏小姐方才说‘在外人面前’。”
　　不知道怎么回事，苏娅莫名紧张，手指悄悄揪住身下床单。
　　“那我算是内人喽？”他唇边笑意渐盛，声音带着些促狭。
　　嗅到他身上浅淡又甜蜜的苹果香气，苏娅脸莫名其妙地红了红。
　　她有些庆幸自己背对着窗户。
　　逆光，顾明城应该看不见自己脸色吧？
　　苏娅长长眼睫如鸦翅一般垂下，轻声说：“……我也没这么讲。”
　　脸上突然一阵温凉，苏娅一愣。
　　顾明城放下手，身体后仰，眉心微蹙，一本正经道：“是不是发烧了？”
　　“没……没啊？”苏娅伸出手摸了摸自己额头。
　　顾明城没忍住，轻声哂笑，漆黑眼睛中的视线很是耐人寻味。
　　“你——”苏娅意识到这又是在戏弄自己，羞愤道：“顾总，你手洗干净没！”
　　顾明城恍若未闻，收敛起笑容，坐回去接着吃苹果了。
　　真不知道他对苹果到底有什么执念。
　　苏娅呼出长长一口气，小心躺回床上，意识放空地发着呆。
　　在医院这几日，除了顾明城、李佳瑶会在固定时间探望苏娅。
　　白鹤亭也会经常光顾。
　　他听说苏娅目前只能吃半流食，每次过来都十分殷勤地带一大堆。
　　小米粥、杂粮粥、鱼汤、青菜粥……
　　林林总总摆一大桌，然后白鹤亭就像个饲养员一样，目光殷切地看着苏娅吃。
　　因为跟他不太熟，苏娅不太好拒绝，因而吃饭变成一件很有压力的事情。
　　她突然很想念只会端坐在旁边削苹果、主打陪伴的甩手掌柜顾明城了。
　　苏娅旁敲侧击地跟顾明城说过，她觉得这个白鹤亭的态度很怪，说不出来的怪。
　　顾明城对此并没有发表什么意见，只是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
　　终于挨到了出院，苏娅呼吸着自由的空气，心情舒畅。
　　像个受虐狂一样，她甚至有些想念工作的感觉，稍作休整就去上班了。
　　因为苏娅意外手术，兰亚新品的研发已经开始了一些基础工作。
　　但现在有个非常严峻的问题——没有可供后续生产的原材料。
　　研发时用的原材料不算多，但与后期批量生产时的原材料必须一致。
　　如果原材料不到位，整个计划就要重新修改。
　　团队其他人不明就里，苏娅却心知肚明，是因为那天的缘故，张宏立被毒打一顿，直接拒绝跟兰亚合作。
　　现在该怎么办？
　　沉思了一会，苏娅拨通何烨的电话，约他出来见一面。
　　咖啡店。
　　一男一女相对而坐。
　　比起几日之前，何烨的面容似乎消瘦了些，他目光飘忽，就是不肯直视苏娅。
　　与以往那个直白、有点缺心眼、冲动且耿直的何烨完全不同。
　　苏娅决定单刀直入：“和兰亚的交易取消，是张宏立从中作梗吗？”
　　说着，她秀气眉毛微蹙，脸上忍不住露出十足的厌恶之情。
　　何烨神色愧疚，嘴唇微微开阖了几下，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片刻后，他终于问出口：“小娅姐，你身体怎么样了？”
　　那天顾明城的一番讥讽如同一瓢冷水泼下，又好像当头棒喝，惊醒何烨：你确实怀着某种不可告人的心思！
　　还冠冕堂皇地站在道德制高点，拿着“为死去好友打抱不平”的借口。
　　粉饰自己内心不可见人、隐秘的渴求。
　　心虚、愧疚、羞耻、难言欲念，混合成一阵龙卷风，毫不留情地吹开了他的遮羞布，令何烨无地自容。
　　他再不敢跟之前一样，理直气壮地质问苏娅，你和顾明城什么关系。
　　“对不起……”何烨目光快速掠过苏娅大病初愈后苍白的脸色，又移开视线，期期艾艾道：
　　“我后来知道了张总……”
　　“你不用道歉，也不是你的错。”
　　苏娅面上没有露出丝毫异色，她刻意让自己不去想，那天何烨和顾明城的对话。
　　“柯达的原料供应，真的没办法了吗？”
　　何烨面上露出无能为力的痛苦之色：“小娅姐，对不起……张总做了的决定，我也无法动摇。”
　　他毕竟还是在别人手底下做事，很多事情身不由己。
　　就算张宏立对苏娅做出这样恶心的事情，何烨也无法对自己的顶头上司指责些什么。
　　“行。”苏娅唇边露出一个客套微笑的弧度，她本来也没抱太大希望，所以也不太失望。
　　就在她拎起包转身要离开的那瞬间，何烨突然叫住了她：“小娅姐！”
　　“那天，”他眼神既期待又躲闪，咽了口唾沫，问：
　　“病房外面，我有没有吵醒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