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的山村,充满着荒芜和萧瑟,许新华站在长宁县大地口村的村口,干冽的秋风裹着沙子,打得脸皮生疼。
他先是乘坐高铁到达了省会,又转绿皮车,再坐大巴,最后乘坐小公交,足足辗转了两天,才终于抵达了大地口村。
那天,古玩城李老板帮他把玉器贩子大豆约了过来。大豆刚一进屋,见到除了李老板外还多了个许新华,顿时警惕起来,一问是警察,吓得转头就跑。
还好许新华早有准备,他让齐涛帮忙守在了门外,大豆刚跑出去两步,就被齐涛按倒在地。
“tຊ你跑什么跑?做贼心虚啊你!”齐涛气哼哼地骂。
大豆哭丧着声音回:“警官,我真的没偷几个,真的,真的没几个。”
齐涛一听,呦呵,这家伙果真有料啊,把人拉起来,两人围着一问,就都问了出来。
这大豆手里的货大部分都是偷来的,有的是从别人身上顺走的,还有的是潜进室内盗窃而来。
不过大多数货,大豆都记不清楚来路了,主要是对不上号。唯独这枚玉凤,大豆印象极深。
因为这块玉是在他表哥家顺走的。
许新华一听都气笑了,你小子连自家人都不放过?
大豆嘟囔着,肥水不流外人田,表哥又不懂货,还不如便宜自家人。
许新华懒得理大豆的神逻辑,让他赶紧交代盗窃的经过。
大豆的表哥家在西北长宁县的大地口村,去年表哥的老爸过世,大豆代替他妈去奔丧。老人出殡后,大豆在表哥家多逗留了一晚,两人晚上吃饭,一边喝一边聊,表哥神秘兮兮地对大豆说他有一块上好的古玉,还是杨贵妃戴过的呢。
大豆心想,可真能吹,比他还能吹,也不吱声,憋着笑闷头喝酒。
表哥一看大豆这个表情,不乐意了。“嘿,你不信?我拿给你看看。”不一会就从里屋拿出一块玉放到大豆面前,指着上面的青线对大豆说:“看见没,就这条线,是当年唐明皇拿墨笔画上去的。”
大豆看了一眼,就知道这块玉确实不是现代货,但肯定不是表哥说的什么杨贵妃唐明皇的,还墨笔画上去的?他就是当年那根笔吧?
“警官,您二位别笑,我也是一个有职业素养的人,咱知道表哥说的都是假的,不能让他出去继续蒙人不是,所以我就给拿走了。”大豆表情极为真诚。
这块玉顶多就是一件年头略久一点的物件,但多少也能卖一些钱,大豆趁他表哥喝多了,就把玉偷偷藏了起来,第二天一早,表哥对前一晚的事情一点印象都没了,大豆也不提,揣着玉光明正大地离开了表哥的家。
回到深州后,就把这玉卖给了李老板。
许新华听到这,心里顿时凉半截,得,又给支到大西北去了,但随即又安慰自己,还好,至少线索还没断,总比说不清来路强。
“你表哥叫什么?”
“您到了那一问郭憨子家就能找到。”
第二天,许新华就踏上了去西北长宁县的车。
大地口村背靠戈壁,风沙大,冬冷夏热,自古以来都是贫困村,许新华还是第一次来这样的地方,满目都是土黄土黄的颜色,天空是,大地是,房屋是,人也是。
深州也有穷一些的村子,但比起这里还是强太多了,深州的百姓再穷,至少可以靠海吃海,当个渔民还是能养活一家老小。许新华实在想象不出大地口村的人靠什么吃饭。
沿着村子入口一路往里走,零零星星地遇见了一些老弱妇孺。
路边蹲着个老大爷看许新华眼生,瞧了好几眼,忍不住吆喝他:“嘿,那汉子,打哪来的。”
许新华四顾无人,确定是在跟自己说话,便凑上前问道:“老爷子,跟您打听一下,郭憨子家怎么走?”
老大爷往石头上磕了磕烟袋,问:“找他做啥子?”
“是他表弟委托我来跑一趟,郭家老爷子过世快两年了,来上炷香。”
“嗯……”老爷子鼻腔哼出一声细长的音,“是个懂礼儿的小子。别看老郭他小子不成气候,亲戚都还不错,有人味。”
“大爷,那他家?……”
“沿着这路再走500米,左拐再右拐,走到尽头,那家就是。他家那坟啊,哼哼,两年没人管了,草都比坟高了。”
许新华没工夫再唠家常,直奔郭家而去。
大地口村是一个很明显的留守村。
在村子里很难看得见青壮年男人,女人孩子老人偶尔穿梭在村间,大都面无表情。
郭憨子大概算是村里少见的青壮年。大豆说他今年40多岁,没结婚,一个人在村里混日子,靠他爸前些年出去打工攒下的一点钱度日,他和大豆一样,也喜欢小偷小摸。
没饭吃了,就去邻居家摸点粮食,有时候也会偷些钱。
郭家老头还在世的时候,经常有人来郭家骂,让郭憨子把他们家的东西还回来。郭老头既不生气也不争辩,甭管谁来,就是一个死不承认,谁也别想从他们手指头缝抠出一分钱。
郭老头死了,反而没人敢来了,郭憨子名字憨,人可不憨,比他爸还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谁要来找碴,就一个字,滚,再纠缠,郭憨子直接举扫把。
村民拿他没辙,毕竟男人们都不在家,不敢跟他扯皮,只能自认倒霉了。
许新华了解到这些后,反而松了口气,在外地调查,人生地不熟,有时候或许会遇到各种各样的阻力,虽说可以寻求当地公安协助,但这种人,在正式的情境中,未必能说出想要的真话,所以许新华选择了独自行动,对付这种人也不难,只需投其所好。
郭家很好找,按照老大爷的指示,许新华很快就站到了他家门口,正要敲门,旁边突然拐出一个人来,和许新华一打照面,愣了一下,突然就骂开了:“赶紧给老子滚开,离我家远点,听见没有?再不滚别怪我弄死你。”
对面这人个头不高,精瘦,略驼背,穿着一件黑色夹克,往那一站,身体歪七八个弯,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许新华回想起大豆的描述,一琢磨,嗯,对得上号,这个应该就是郭憨子了。于是连忙往挎包里翻,把那玉坠拿在手上,展示给郭憨子并说:“是大豆让我来的,他让我把这个带来。”
郭憨子往许新华手里一看,顿时炸了毛,骂得更狠了:“我x他妈的祖宗,果然是这个王八蛋给我拿走了,亏他还叫我一声哥,啊呸!”说完过来就要抢。
许新华忙不迭地从挎包里掏出一沓钱,直接塞进郭憨子怀里,这一操作把郭憨子弄蒙了,抱着钱抬头问:“啥子意思?”
“大豆是有错在先,不应该拿走这块玉,这一年多他一直心神不宁,觉得对不住你,又没脸见你,就让我帮他跑一趟,这些钱就当做买这块玉的钱了,以后这档子事就一笔勾销。”
郭憨子狐疑着看了会许新华,见他不像说谎,举起一张钱,对着阳光看了看,又用手搓了搓,这才乐滋滋地把所有钱都收好,然后对许新华摆摆手,示意他可以拿走了。
许新华趁热打铁,拦住正要进家门的郭憨子:“兄弟,等等,我还有个问题,烦请你帮个忙。”
郭憨子眉毛一立:“玉的事就这么着,我不找你们麻烦了,再不走别怪我反悔,”
“郭兄弟你听我说,是这样,我有心把它从大豆那买下来送人,但我想知道这块玉的来路,不知道方不方便告诉我。”
郭憨子听完,毫无反应,跨进门槛回身就要关门。
“哎哎哎,别关门,我出钱!”许新华忙在外面顶住门:“我出钱,买你的消息。”
“真的?”郭憨子松了劲,留出一条门缝问。
“真的,我大老远从深州过来,带着诚意来了。”说着拍了拍挎包,对郭憨子道:“你告诉我,里面的都给你。”
郭憨子瞥了眼许新华身上的挎包,又四下看看,这才打开门:“进来吧。”
郭家并不大,只有一间堂屋和左右两间厢房,阳光打不进来,屋子里暗沉沉的。
许新华按郭憨子的示意,在一旁的长条板凳上坐了下来,郭憨子也不废话,直奔主题:“你要问啥子,大豆没告诉你吗,这玉是杨贵妃戴过的,唐明皇还往上画了记号的,我跟你说,这是无价宝,这点钱卖给他,我都亏死了!”
许新华应和着:“是,我一看就知道这是个好东西,这才愿意替大豆千里迢迢跑这一趟。”
“那你还想知道啥?”
“我想知道你是从哪得到的它。”
“你为什么想知道这些?”
“不瞒你说,我是专门收集古玉的,但我的行规是必须弄清楚来路。”
郭憨子一只手从桌上捡起一根牙签,送进嘴里剔了几下,“噗”地吐出一口杂物,另一只手摊开,伸到许新华眼皮子底下。
许新华忙从包里数出几张百元放到他手心里。
郭憨子颠了颠,切了一声:“你不说你那包里都是给我的吗,这几张打发要饭的呢?”
许新华嘿嘿一笑:“兄弟别急,你放心,这里面的今天我一张都不拿走,只要你把我想知道的都告诉我。”
郭憨子突然又耍起狠来:“你他妈的要敢耍我,我让你今天走不出大地口。”
许新华又从包里数出几张送到郭憨子跟前:“我真是带着诚意来的。”
郭憨子这才满意,把钱揣进兜里,慢吞吞地说了起来:
“我告诉你了,你可不许给我找tຊ麻烦,否则我一个字都不会说。”
“那不会,我要是一个找麻烦的人,也不会带着钱来了。”
“这玉,其实也不是我的,是我邻居家的。”
许新华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哦。你,偷来的?”
“啪”,对面一拍桌子:“什么偷,怎么说话呢!你看我像偷东西的人吗?”
“我说错话了,对不起兄弟,呸呸呸,当我没说。”
郭憨子哼了一声:“我可是做了善事的,我邻居,两口子带老娘都没了,就剩个八九岁的女娃娃,你说惨不惨,是我和我爸给他们家收的尸,丧葬费也要钱的,他家的东西反正也没人要,我们就捡一些拿了回来,还帮他们养了一段时间的孩子,拿这一块玉当补偿,你说该不该?”
“该,该拿,那,你邻居家的事,方便讲讲吗?这玉,不会涉及啥血光之灾吧,要这样,我可不敢收了。”
“那也不是玉杀的人,你慌啥。”郭憨子一听许新华不收了,赶紧解释。
杀人?职业的敏感让许新华汗毛一立,谁杀的谁?
郭憨子见许新华神情紧张,还以为他真是被吓得不想要了,他要是不要玉了,那包里的钱也就没戏了,于是赶紧把事儿都讲了出来:“家庭矛盾而已,玉还是好玉,也没在死者身上,床底下藏着的,不沾血。”
接下来,郭憨子讲了一个长长的故事。
许新华默默地听完郭憨子的讲述,胸口就像堵着一口浊气,上不来也下不去,心情比这堂屋还要压抑。
他以为能顺着玉找到失踪22年的妹妹石红妮,临来之前,他甚至想过石红妮很有可能就是被拐卖到大地口村了,人没准还在那。
他没想到,玉的主人,却是已经死了10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