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沛初知道了孟寿堂已经找了赵略,但他不知道怎么开口问她。张璧影的那句“我们这样的人”多少有点令他黯然。
张璧影说的是事实——“我们这样的人就是因为什么都没有,只有钱,所以把钱看得什么都重。”
他不这样认为,但也无力反驳。至少目前,他所拥有的,也只是一点点钱。他能看出来赵略对他们“这样的人”的轻视。这和她的经历有关,也是她的性格。尽管他和她相处的时间不长,但他已经认识了她好久。
普渡的田凯文发来微信告诉他孟氏让他准备资料,接下来可能要评估收购可能。
孟沛初看着屏幕上的“好事将近”四个字,有些愣怔。他打了几通电话,索性抽出办公桌底下的小床,蒙头睡了起来。
午间是他雷打不动的午睡时光。虽然电话里都不是什么好消息,但真的为了这件事而难过,他也做不到。类似的事情多了,孟沛初多少已经有些平静。
一觉醒来,手机里先乱了套,有心腹下属的电话,有田凯文,还有孟寿堂的秘书。孟沛初心里大概有了数,先给孟寿堂的秘书去了电话,又给心腹下属交代了几件要做的事。
晚上六点,田凯文和普渡的几个创始人都被请到了大学城附近的那家火锅店。
田凯文一进门,看了一圈坐着的人,对孟沛初道:“赵师妹没来?她不是在这儿上班?”
田凯文手下的人已经起了哄:“还没见过田总对什么人这么上心。”
孟沛初心里泛起一点微妙的不快,又看到田凯文已经出门打起了电话。
隔着雕花屏风,孟沛初只能看到田凯文的嘴在动。一会儿之后,田凯文才回来,同屋里的同事解释道:“我一个师妹,也是 Z 大研究中心的研究员,同行,和孟总家是世交。”
“她人很文静,来了你们可别瞎起哄。”
一伙人不免更加嬉闹起来,一个说:“以后田总和孟总是一家人。”另一个说:“不用以后,现在就是。”话题从男女关系渐渐过渡到收购。普渡拿到了钱,孟氏收获了声誉和可预见的未来,所有人都乐意看到双赢的生意。输的只有孟沛初。
下午孟寿堂的秘书打来电话,说是让孟沛初一周内交接好收购的前期资料,总部要进一步评估。
赵略进来的时候,一行人已经吃的七七八八。
孟沛初看到赵略站在包厢门口,走廊的灯照亮她的脸,黑而幽深的眼睛。饭桌上有人看到她,目光像被烫了一下。孟沛初不动声色地挡在众人的目光前,拉她到过道,道:“实验室忙完了。”
不是疑问句。
赵略怀疑自己进错了包厢,但看到孟沛初,心里定了,说:“对。正好我这里有一个肿瘤药物靶点实验的申请书,可以给你和田师兄看一下,可能和普渡的方向很一致。田师兄说见面说,收购的事儿敲定了?”
孟沛初点点头:“老爷子管我要前期资料,也管田总要了,接下来应该就是谈价格,走流程。”
赵略看他一眼:“那接下来你不跟了?”
孟沛初很想笑一下,但笑在脸上走了样,道:“不跟了,也不是我熟悉的领域,可能是我大哥跟。”
赵略扬了扬眉,说:“你爷爷说你大哥性格宽厚,和你奶奶比较像。你和他的性格像。”
她突然又刹住车,知道再讲下去可能不妥,接着道:“总之,你小心些。”
孟沛初看住她,像要从她的脸上看出些什么来。
田凯文从包厢里探头:“师妹吗?”
孟沛初道:“你先进去吧,我出去抽根烟。”
赵略点点头,进包厢的时候,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孟沛初。他靠在走廊的窗边,烟雾燃起来的瞬间,她看到他很深的落寞。
为他人做嫁衣裳很痛苦吧,坐下时,赵略想。
普渡制药的几个创始人都是田凯文的同学,脑子里大概充满着刻板印象,夸赵略生的美,说的话是:“干我们这一行的,没有赵师妹你这么美的。我们当年啊,漂亮女生要么去学外语,要么去学艺术,实验室里灰扑扑的蹲几年,没有的。学外语和学艺术能嫁得好啊。”
赵略不动声色地回复他:“怎么时代都进步了你的思想还没有进步啊。”
“是不是上帝往人间洒满智慧的时候,就你打了伞。”
孟沛初进门的时候,就看到几个人愣在当场,频频抹汗。他不知原委,却也感受到气氛不对。
田凯文挤出笑,道:“孟总终于回来了,我们正说你是不是躲出去了。”
难堪的一幕被轻轻巧巧揭过去,像是刚刚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只是他们相互拼酒的时候都默契地绕过了赵略。
孟沛初朝田凯文耳语几句,又同众人道:“大家吃好喝好,后续可以去 BP,我已经说好了,大家在 BP 的消费我买单。”
一桌人有些兴奋。传闻 BP 城里消费最高的酒吧,孟二公子在里面有投资。孟沛初示意赵略往包厢外走。他举起杯子,道:“以茶代酒,敬各位!接下来还要麻烦各位。收购成功之后,两家公司的企业文化不可避免会有冲突。孟氏是传统制药企业,需要向普渡这样代表着未来的企业学习。”
这段话是捧着普渡。企业收购,无法坐在一起的首先是高层管理者。此刻他们为企业有人愿意投钱而高兴,一旦进入到真正的收购流程里,有些人会成为冗员,被迫或者主动离开,即使留下来的那些,未来的磨合也是一个问题。只是普渡缺钱太久了,公司小,这些陪着田凯文一路走来的创始人相对也单纯,还怎么考虑过这些问题。
虽然嘴上怼了这些还没有什么女性意识的同行,但想到这里,赵略心里不免替他们担心。在这个行业待久了,她希望同行们都过得好一些,能拿到更多的投资,能做自己想做的项目,能把精力更多地投入到自己想攻克的难题上。很难说入行的人有多少是心里真正装着人类健康这类宏大命题,但能坚持在实验室里刷试管的人,至少是想要让现状变得不一样一些的。
走廊里,赵略听着包厢里的觥筹交错声,心里多少有些感慨。她和里面的人——“我们”这样的人,既不十分伟大,也不十分卑琐,可能只是在日复一日的工作中看到真正做成了的那些人实实在在地改变了人类的生命,便觉得自己的工作可能也有这样的能量。那一点微茫的,无关乎物质,带一点超越性的东西,始终在前面闪烁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