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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盛泽站在蒲桃身侧,看着她那张水灵灵的脸此时皱得像苦瓜一样,嘴里还连声念叨着:“没有以后,没有以后!”
  方才那点得意劲儿,霎时就一笔勾销了。
  不过碍于扬明远还在面前,不好发作,只得匆匆向扬明远告个别:“爸爸,家里有点事还没处理完,今天就先回了,明天我再来陪您。”
  拉着蒲桃就走。
  园子不小,一路走到后门去,蒲桃直走得两条腿又酸又胀。
  “关盛泽,”她赌气,把手一甩,从他手心里甩脱出来,“你干什么!”
  男人握着车钥匙轻轻一点,率先拉开车门,坐进去:“上车。”也不管蒲桃是否跟上,砰然合起了车门。
  车窗降下一半,隔着玻璃,蒲桃只能看见他上半边脸颊,黑发浓密,额头饱满,唯有眉心紧拧着,像是不高兴了。
  得了便宜还不知足!她在心里咒骂了一句。
  但想到刚才在假山里发生的事,颈后又不由得有些热热的燥起来,于是干脆把头一扭,固执道:“我不上。”
  “那你自己走回去。”伸手一按,把车子打着了火。
  “走回去就走回去,谁稀罕坐你的车,谁知道路上你又怎么欺负人!”
  蒲桃抱着手臂,低着头把脚底下的一颗小石子一踢,巷子里立时就是“咔嗒嗒”一串脆响。
  关盛泽闭了闭眼,只觉得胸口要被那块石子堵死了,硬是把火气往下咽了又咽,才撂下一声:“好。”
  一脚油,车子“呜”地一声,赛一头野兽一样狂奔着闯出视线里去。
  *
  阿奇正和手下几个人交代着明天要去办好的几件事,远远地,看见关盛泽下了车。
  “泽哥。”阿奇招呼着,快步迎上前去。
  关盛泽的脸色并不好,或者说是非常差。
  其实这些年,他的脾气已经收敛了不少了,任凭多大的事,也很少见到他这么生气,今天却不知道是怎么了,又发起了火。
  让阿奇不禁觉得时光倒流,流回了几年前,他刚拜到扬明远门下的时候。
  冲动、急躁、没耐性,一副年轻人的生瓜蛋子模样。
  可这些心里话,万万不敢对着关盛泽说出来。
  所以只能赔着笑,顺势把目光往他身后一扫:“诶?蒲桃呢,我不是让她给你送药膏去了吗,药没送到?”
  关盛泽这才想起来,事情的因由在这呢。
  那双瑞凤眼将阿奇上下一扫,似笑非笑:“送到了。”
  “那就好、那就好。”阿奇一听,挺直了腰板,“我就说嘛,暧姐不在,你身边没个人照顾着,蒲桃这孩子虽然看着大大咧咧,实际上也……”
  话没说完,下巴让关盛泽使劲一捏,不得不住了声。
  “我告诉你,你下次再这么自作主张,我就卸了你这张嘴。”
  关盛泽手上加了劲儿,掐着他的下颌骨晃了晃,晃得阿奇觉得自己的骨头都要脱臼了,哪有不连连点头的道理?
  这么一来,关盛泽才松了手。
  “派个人,把她接回来。”
  “去、去哪儿接?”
  “路上。”关盛泽不胜其烦,一挥手,“带几个人,沿路去找。”
  找到蒲桃时,她正坐在马路边的花坛上揉着自己的脚踝。
  她的脚踝本有旧伤,平时练功也好,演出也罢,还能凭个巧劲儿让自己不那么难受,可下午关盛泽不管不顾地拽着她从扬明远的园子里一路走出来,她跟得吃力,脚腕上的旧伤难免又发了。
  现在只能走一段,坐一会儿。
  阿奇走过去,站在她身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怎么回事啊?”
  他本高大,蒲桃就算站起来,也堪堪到他胸口而已,现在坐着,简直如仰望一座大山似的:“阿奇哥。”
  她叫他。
  其实这段日子相处下来,阿奇对蒲桃的了解也增进了不少。
  蒲桃这个姑娘,锐利但是很天真,执着可却很有主见,最重要的是,她跟茶室里大部分的人一样,重情义,讲信用。
  这就让他对她改观许多。
  比如此时,他就愿意在她身边坐下来,把下午的事详细问问清楚:“姑奶奶,你怎么惹泽哥了?”
  “我、我没惹他。”蒲桃一脸委屈地辩解,“下午给他送药,一直都好好的,后来跟扬老先生说了两句话,他就翻脸了。”
  阿奇了然,这么说来,就跟蒲桃没有关系。可既然没关系,又为什么把她一个人孤零零地扔在这?
  两人不由相对默然。
  她想不明白,他也想不明白。
  只能先把人带回去再说了。
  于是阿奇起了身,招呼蒲桃:“走吧,咱回家。”
  夜幕里,蒲桃一瘸一拐地跟在阿奇身后,上了车。
  *
  关盛泽在五楼静坐,坐着坐着,只觉一缕灯光从楼下扫过来。
  他就着窗口往下一看,是阿奇带着蒲桃回来了。
  路灯的映照里,阿奇庞大的身躯被拉成个怪兽模样的影子,罩着蒲桃。蒲桃跟在他身后,揪着他的T恤借力,一瘸一拐地走着。
  他忍不住皱皱眉。
  这小骗子,指不定是知道闯了祸,才装瘸骗阿奇心软。
  心里骂着,脚下却诚实地往电梯口的方向走去了。
  下楼来,正看见阿奇把蒲桃安顿在一张条凳上,嘱咐:“你别走动了啊,我给你拿膏药去。”
  阿奇去了,他就趁机走过来。
  灯下,看见的却是蒲桃褪了鞋袜,红肿着的脚踝。
  “怎么回事?”他蹲下身来。
  蒲桃瞧着他乌黑的发顶,又气他下午在假山里举止轻浮,又恨他无缘无故拿她撒气,索性把脚一缩,身子一扭,冷冰冰扔下一句:“你管不着。”
  关盛泽却不甚在意的样子,扳着她的小腿,把那只脚搁在自己腿上,伸手去捏捏她的脚踝。
  一边捏,一边轻轻地揉,探着她的伤。
  “有旧伤。”他抬眼望她,“什么时候又伤着了?”
  蒲桃不说话。
  关盛泽就猜个大概了,转而嗔她:“那你下午逞什么能?为什么不告诉我?”
  “告诉你?”蒲桃的一双大眼睛眨了眨,“要不是因为你关先生,我这脚伤还不至于复发呢。再告诉你,谁知道你还想出什么法子来折磨我!”
  她气哼哼,把脚挪开,眼光扫也不扫他。
  关盛泽无法,只得长长出了一口气,尽量压制着自己的脾气。
  “没事,阿奇哥已经给我拿药去了,谢谢关先生您的关心了。”临了,蒲桃还不忘了找补一句。
  他这才觉得火气快要收不住了。
  不得不站起身来,运运气——阿奇是哥,他是关先生;阿奇是给她拿药的好人,他是指不定要怎么折磨她的坏蛋。
  好、好极了!
  他以指为梳,拢了拢自己的头发,不知道怎么才能把身体里多余的火散出去才好。
  恰在这时,阿奇拎着两片膏药回来了。
  “来来,快贴上,这是泽哥从东江带回来的膏药,说是当地一位名老中医亲自配的,秘方!”他好不容易才翻箱倒柜地找出了这两贴,喜滋滋地拿回来,走到两人面前去,才发现这两个人不大对劲。
  蒲桃坐在条凳上,固执地把脸扭向一边,低着头不说话,没受伤的那只脚从凳子上垂下来,晃晃悠悠地踢着自己的鞋子玩。
  关盛泽背对着她站在她身后,面向室外,看着路上的景观灯,深深呼吸。
  阿奇马上明白,自己离开的空档里,这俩人一定又发生了什么。
  他只好赶紧给两人打个和,喊了一声:“蒲桃。”
  没人答应他。
  阿奇就把声线又放软和了点:“你别犟,去跟泽哥道个歉。”
  “我……”蒲桃一听这话,气不打一处来,“我又没做错什么,凭什么要我道歉?”
  “听话!”
  “我不去。”
  关盛泽听着背后两个人你来我往的对话,心里烦不胜烦。直接出声拦道:“不用了,车钥匙呢,我出去转一圈。”
  他这么说,脚步却不挪动。
  阿奇自然也没真的把钥匙递出去,而是在蒲桃身边坐下来,拽了拽她的袖子:“你不看别的,就看泽哥千辛万苦帮你外婆迁坟修墓,也好歹跟他服个软。”
  迁坟的事,关盛泽本打算等丁家的事了结了之后再告诉蒲桃的,可不想让阿奇这时候拿出来当人情用。
  于是制止道:“别说了,阿奇。”
  那边,蒲桃却扁了扁嘴,把头一低。
  她知道关盛泽的意思,不愿意道德绑架她,按理说,他帮了外婆,也帮了她,她应该感谢他才对,可……
  可她就是不明白,他今天下午这场气打哪来?
  但既然阿奇把关盛泽为外婆修墓的事都抬了出来,她不表示一下也不行。
  当下只能转过身去,朝关盛泽站立的方向望着,道了声:“对不住,泽哥。我……我今天不该跟你犟嘴,不该气你。”
  道歉道得十分敷衍。
  关盛泽从玻璃里看她那撇着嘴的倒影,也不知该气还是该笑。
  气她真不明白他为什么生气,笑她那副小模样倒还挺惹人怜爱。于是也低声回了句:“我并不要你道歉。”
  “那你还要怎么样!”蒲桃又急了,把手“啪”地往条凳上一拍。
  男人却转过来,一双眸子深深盯住她。
  那双眼眸那么深,深得像海。并不平静的海面上,一波又一波涌起的巨浪几乎要把倒映其中的那个小小人影卷走。
  蒲桃看清了,海涛中心映出的那个人影,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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