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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京城到金州,天越来越冷,风越来越大,犯人们的囚服薄薄一件,大多生病。
  姑父和官差周旋,一路医治,还是死了五个犯人。
  快到靖远时,陈宜也病了,咳嗽愈演愈烈,姑父诊断肺热,再拖下去恐变成肺痨。
  “求求官爷,帮我们抓个药吧!我们给您写借条,一定加倍奉还。”
  姑姑哭天抢地,一向有效的说法却打动不了官差。
  领头的官差摇手叹气:“那是在城里,如今最近的靖远都要走上一天。没办法,真的没办法。”
  “你们可以骑马,不过两个时辰。帮帮他们吧。”
  “帮帮吧。”
  活下来的犯人们纷纷求情。
  “不行!”官差头子发狠,一鞭子甩开,“押送犯人是我们的职责,你们就是死,也要死在我眼前。”
  河西的风刮过耳道,呜呜啦啦。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都无话可说。
  表兄梁直二话不说背起陈宜,咬牙道:“拜托各位,咱加紧脚程,我妹妹的命就靠大家了!”
  一队人穿过沙漠,体强的搀扶体弱的,当天夜里就到了靖远。
  身后城门嘎吱关上,官差擦擦汗,签上姓名,一转身,拉起梁直和陈宜,问守城兵:“最近的药房在哪?”
  “城西保善堂。”
  “快!”另一个官差拽起梁芨,药方子只有他知道。
  可怜陈宜昏昏沉沉,被颠来颠去,身体软成一滩任人处置,只记得朦胧中闻到熟悉的药草味道。
  醒过来的时候,陈宜浑身都痛。
  “姑姑。”
  她还晕乎,张开手伸向黑黢黢的前方,本能地寻找家人。
  “我在!”一双冰凉的手握住她的手,不停搓揉,对外喊,“小宜醒啦!”
  陈宜以为她在喊姑父,跑过来却是两个身影。
  姑父搭她的脉,眉头拧成麻绳。
  陈宜靠在姑姑怀里,旁边一个读书人打扮的男人递过来一碗中药,凑到她唇边。
  “不要,”陈宜推拒道,“什么药这么臭?”
  从刚刚醒来就闻到一股腥臭味,药汤凑到鼻子底下,味道更甚。
  “里头有半夏,不过熬出来应该没味道了呀。”
  男人的声音清亮,听上去就是个没经过事儿的。他皱着眉头自己尝了口药汤,还很奇怪:“不臭啊,倒是有点苦。”
  姑父撤开手,拉下陈宜的袖子,盖好手腕,道:“你看看咱们在哪,不臭就怪了。”
  陈宜撇过头,这才发现十三个犯人在茅草堆上躺得歪七扭八,贴着他们,四匹棕马正在睡觉,马嘴呼哧呼哧吐着雾气。
  陈宜他们靠食槽最远,气味已经最淡,也最隔风。
  一路上他们住得大多数驿站都只能腾出马厩、仓库,好点的给块木板,搭在椅子上就当床了,差的就像现在这样,马厩里挤一挤。
  看来今天驿站又“满客”了。
  陈宜端过药汤一饮而尽,点头替代躬身,“多谢公子。”
  “不谢不谢。”男人嘿嘿傻笑,又想起什么,急匆匆端碗跑走。
  看着他慌张的背影,姑姑摸陈宜的手,笑盈盈道:“他是靖远一家小药房家的公子,叫董参。今儿就是他给你抓得药。”
  “我跟你说,他……”
  “闲话回头再说,”眼看姑姑话停不下,姑父赶紧打断,看向陈宜,正色道:“还好你原先身体底子好,这肺热症算扛过去了,没再恶化。不过,你这气血淤滞越来越厉害了。”
  他摸摸胡子,打发表兄去看看董家公子。
  待男人们都走了,才压着声音问:“小宜,你上月月水如何?”
  陈宜不说话。
  什么上月,她上上个月的月水持续了十来天,接着到现在就没再来过。
  流放路上,没有月水,陈宜自觉方便许多,反正大不了有碍生育,她也不打算生育。
  梁芨见她眼神躲闪当即心里有数,正要骂她,董参这傻小子颠颠儿地跑来了,掀起长袍,笑嘻嘻地跨过栏杆。
  表兄五大三粗竟跟不上他的步子,一路喊着:“董公子慢点,不急。”
  一碗水端到陈宜跟前。
  董参:“来,喝点糖水。”
  他的眼睛圆溜溜的,月光下泛着光,像小孩子第一次被学堂先生夸奖,眼巴巴等着父母表扬一番。
  陈宜被这热情打得不知所措,尴尬一笑,接过糖水,小口吞下。
  她本来想应付着夸两句,温水淌过喉头,似丝绸抚过蜡石,柔和绵密。陈宜原本红肿的咽喉顿感清凉通畅,疼痒感也减轻许多。
  这不是糖水。tຊ
  她一惊,干脆仰头喝光。
  “你加了什么?”陈宜小声问。
  “嘿嘿,”董参遮挡嘴巴,神秘兮兮,用只有他们五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保善堂金招牌,枇杷膏。”
  就算在京城,枇杷膏也只有权贵富商买得起,秋冬时节甚至要托门路才能买到。
  陈宜和姑父姑姑当即睁大了眼睛,姑姑甚至要跪下。
  “我们是带罪之身,哪里用得上这等贵物。”
  董参托住姑姑手肘,不许她跪。
  “梁太医学识比雪莲、灵芝更贵,何况小小膏药。”
  陈宜明白过来,这小子想跟姑父学医术。
  她胸闷气短,讲话又慢又虚,“董公子,我们要流放去金州。”
  “我知道呀,”董参不以为然,“我跟你们一起,沿途还能照顾姑娘。”
  姑父难为:“你父母……”
  “家父家母都是通达之人,早说我该出去闯闯,师父不用担心。”
  这就喊师父了,顺竿爬倒是快。
  陈宜暗自腹诽没再说话。
  反正这小少爷乐意,再带上些药材随行,岂不更好。
  忽然。
  “啊!有刺客!”
  一声尖叫划破夜空。
  “公……贵人受伤了!”
  棚子外头,驿站二楼,烛火映出两个慌张人影,小丫鬟扶起小姐。
  一个黑衣人自外廊窗户跳下,迅速从马厩略过。他飞上屋顶,回头看向马厩,似是警告,确认没人大呼大叫,才踩着瓦片融入黑夜。
  很快,官差们举着火把冲出来。
  陈宜一眼看出这些官差衣服制式不同,有的是驿官,有的是京差,当然也有押解他们的押送官差。
  那些京差体格强壮,陈宜甚至怀疑有官兵伪装其中。
  很明显,楼上遇刺的贵人真的是个大大大贵人。
  “姑父,”陈宜用力握住梁芨的手,眼神坚毅,“咱得帮忙。”
  姑父双目圆瞪,还未反应过来,陈宜已匍匐前行,半个身子撑在栏杆上,伸手大呼:“这里有太医,可医治贵人!”
  她的脸色惨白,嘴唇没有血色,连声音都是嘶哑的。
  囚犯、官差都看过来,满目不解,连赶过来抱住她的姑姑也心疼又怀疑,“小宜,你这是干嘛?”
  “不干嘛,”她捂住胸口重重咳嗽,“为咱们多挣条活路。”
  京城五年,她最大的收获就是学会攀权附贵。
  攀权附贵可活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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