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董大夫等着天亮,睡不着。哪知,半夜三声梆子响后,紧促的铜锣声震响。
锣声后便是鼓声,更夫敲鼓,把府衙里值夜的官差全捞起来。一户户烛火亮起,街坊四邻抻头出来。
嚯,好大的火。
小董大夫不爱看热闹,听到铜锣声就一蹦三尺,生怕跟在靖远时一样,酒坊被烧。
他探出脑袋,分辨出着火的方向在东,不在酒坊所在的西市。东边都是宅院、书斋和妓坊,火势一起来,不晓得要死多少人。
董参打着哈欠,准备眯一会儿去找陈宜,忽地想到陈家老宅就在东边,按陈宜的说法,住里头的一家三口她也认识。
“她该不会又湿身进去救人吧?”
董参不敢再想,胡乱套上衣裳,奔往陈园。
怕什么来什么,着火的正是陈家老宅。
董参到的时候,这里已团团围了两圈人,官差一趟趟进去泼水救火。
他随便抓到一个官差,问道:“刚刚没有人进去吧?”
官差莫名其妙看他,他用手打比方,“这么高,这么瘦,长得挺漂亮的一个姑娘。”
“你说陈宜掌柜吗?”旁边看热闹的大婶说。
“对,对。”
官差拔出胳膊,让他往后站站,“小陈掌柜已经出来了。”
他朝门口大树底下望去,“小陈掌柜!咦?陈宜掌柜人呢?”
早些时候,陈宜赶到老宅,看见那家老爷、夫人,两人瘫坐在地,得知他们的女儿还没出来。
陈宜二话不说,裹上棉被,浇上水,就往里冲。
老宅的屋顶、柱子都被点燃,浓黑的烟雾呛得人睁不开眼。她摸黑,凭借记忆摸到后厨,果然,这家的女儿是个胖丫头,小时候就好吃,着火那会儿正在厨房偷吃。
陈宜找到她的时候,胖丫头已经晕倒,不省人事。她花了好大的劲儿才把人背出来。
老爷、夫人,还有街坊四邻,围着她感谢。陈宜不图感谢,她累得受不了,干脆穿过人群,靠在大树底下,躲清静。
火焰愈烧愈烈,她盯着被吞没的房屋,心中黯然。
“还好,人没出事,”她低头浅笑,“反正我记得它的样子。”
庐州城的人都是热心肠,不一会儿就围的水泄不通,官差还得清出通道打水。
没人注意到陈宜。
一道瘦长身影靠近陈宜。
陈宜正缓气,一只手从背后伸出来,猛地!捂住她的口鼻。她想要挣扎,那人力气很大,一只手就制住她。捂她的毛巾浸了药,陈宜没动两下,就失去意识。
晕倒前,她看见地上躺着一只拐杖。
“陈宜。”
陈宜艰难睁眼,只听到自己的喘息声。
“好久不见啊,大小姐。”
身下细墁地面微凉,陈宜顺着破洞布鞋往上看,看见苗旺萎缩的右腿和干枯的、还在发抖的右手。
那只手颤抖着,猛然用力掐住陈宜的下巴。
陈宜的双手被捆在背后,上身被他拎起来,喉咙喘不过气,连连咳嗽。
苗旺眼球凸出,一嘴黄牙,吼问:“说,我娘在哪?”
今日,他回到抱厦,发现王春华不见了,以为她又发疯,跑去了外面。找了半天不见人,还是米铺伙计告诉他,李存安和陈宜进去找过王春华,之后人就不见了。
以他如今的身份和身体,根本摸不到李存安,要见陈宜倒是很多办法。他思索半天,决定掳走陈宜。
陈宜被他扔tຊ回地板,咚一声,肩膀生疼。
她不敢说真话,故作疑惑,“伯母不见了吗?问过苗安没有?也许他接去治病了。”
“苗安?”苗旺怒极反笑,“那些傻子不通世事,你当我也不知。”
“什么苗安,他早就认祖归宗,改叫李存安了。”
当初李肆行带走李存安,没说出身份,庐州城其他人都还叫他苗安。那苗旺的消息如此灵通,只有一种可能。
“你也是突厥细作。”陈宜撑起身体,肯定道。
“我是突厥人,为我的国家做事,天经地义。”
他一瘸一拐往前,陈宜挪动身体后退,退到墙壁,退无可退。
苗旺眼睛通红,五官狰狞,不停地对着空气喊爹喊娘,形状恐怖,已有疯症症状。
陈宜劝他,“你现在走,回突厥,不会有人发现。”
“现在?”苗旺像听到天大的笑话,扬天长笑,“没有建功立业,回去岂不是逃兵?!”
“我们突厥没有逃兵!”他骄傲拍胸,即使那里没有二两肉。
“这些年我苟且偷生,吃过潲水,也乞讨过。好不容易等到李存安回来,杀了他我就可以立功。”
他手拿匕首挥来挥去。匕首的刀柄刻狼头图腾,和王春华那把一样,只是铁质,没有鎏金,且雕刻工艺粗糙,看来是他自己私做的。
“只要李存安死了,李嗣行痛失独子,必定哀痛至极,无心恋战。到时河西无人领战,还不是纸老虎,一戳就破!”
“待我突厥大军直破河西,攻下皇城,指日可待。”
他踱来踱去,时而摇头晃脑,时而手舞足蹈,越发吓人。
陈宜想平复他的情绪,提醒他:“各地节度使皆有亲兵,不止李嗣行。河西被破,范阳、硕方定来支援。”
“范阳?”苗旺觉得陈宜实在愚蠢,蹲下与她平视道,“那老匹夫自立为王,恨不能看我们鹬蚌相争呢!”
“他是自立为王,可从来没说要反,”陈宜坐直,靠墙找到舒服点的姿势,向下睨他,“我大昭内斗再甚,但凡外敌入侵,绝对一心合力,让你们从哪来滚回哪去。”
她说得激动,忘了苗旺是个疯病患者。
“闭嘴!”
苗旺张嘴,仿佛要吃掉陈宜。陈宜撇过脑袋,躲避苗旺,视线落在门外。
垂花门紧闭,院子里没有盆栽树木,只两排水缸,中间一条石子小路,和她在靖远的住处布局一模一样。
“这是哪?”她惊问。
“呵,”苗旺眯眼,后退半步,十分得意地笑道,“你发现了。”
“是不是很像陈家老宅?”
陈家原有正院、后院两处院落,正院两列水缸,上浮荷叶,确实有点像,但陈家垂花门至正院还摆放了一座雕花墙,这里没有。
匕首被他拿在手里,手指间滚动,转了一圈。
“苗安这小子跟他娘一样,长情。”
匕首转到食指,他握住刀柄,倏地,刀刃贴在陈宜的脸颊,冰凉,带着一股铁锈味。
“你说,让他在自杀和杀你之间选一个,他会选哪个?”苗旺阴森森问。
天色未亮,庐州驿馆的门被敲得砰砰响。
驿官打着哈欠开门,“小馆客满,去别处吧。”
说着就要关门。
董参伸手按住门,上气不接下气道:“我找李存安。”
“李存安?”驿馆揉眼惊醒,再三看清来人,摆手回绝,“不可能,河西少主到了,我怎会不知。”
眼见说不通,董参等不了,一脚踢开驿官,扯开嗓子喊起来。
“李存安!”
“李存安,快下来!陈宜不见了!”
“绑架她的人给你留了口信!”
驿站二楼,烛火亮起。但见一人影蹿起,急匆匆奔出来。
李存安一个人下来,没带侍卫。
“什么口信?”他急切发问。
“算命的说那人留信,让你回家。”
闻言,李存安直冲出门。
他出门太急,腰封松垮,边跑边整理衣裳。董参跟在他身后,简略讲述原委。
说到陈宜打火场救出胖丫头,自己太累,远离人群休憩。李存安皱眉抱怨:“尽会逞强。”
他抬眼观察四处屋檐,问董参:“怕高吗?”
董参不懂他什么意思,摇头。
下一刻,拦腰被人拎到半空。
苗家原住在永兴坊,离作坊不远。虽然穷苦些,但邻里憨厚淳朴,常常劝苗坤少打孩子。
李存安跳进院子,院子里狗叫、鸡叫,一下子炸了锅。
屋里男人举着钉耙冲出来,见李存安、董参两人衣着不菲,不似贫苦人儿,顿在原地,不知打是不打。
“现今偷盗儿都不避人了?”
董参扶正帽子,掐腰问人:“陈宜呢?你们把陈宜藏哪了?”
他撸起袖子就要冲进屋里,李存安伸手拦住。他已经猜到,掳走陈宜的是苗旺。
他恭敬施抱拳礼,问道:“敢问今日来过一个瘸子吗?”
“瘸子?”对面人挠挠头,恍然大悟似的,“你说苗旺?他来找过他娘,没找到,就走了。”
“谢谢兄台。”
李存安拎起董参,原路飞走。
“看来不是这里,”两人站在永兴坊路口,李存安摸着下巴犯难,“那能是哪?”
“你自己家在哪你都不知道?”董参拍拍胸口。
李存安动作太快,他又没飞过,实在受不住,刚刚跑到一边吐过。
“你再把那口信说一遍。”
董参不耐烦,还是规矩重复一遍:“让李存安回家。”
“是了,让李存安回家,不是苗安。”他想通,飞身,再上屋檐。
董参在地上蹦跳,让李存安带上他。天边传来李存安的声音:“你身体不行,去驿站等我。”
董参气急败坏,也没有办法。
驿站已乱成一团。侍卫们跑上跑下,收拾包裹。马夫套好马车,等在院子里。驿官站在马车旁,瑟瑟发抖。燕笳愁眉苦脸,走来走去。
见董参回来,燕笳一把抓住他。
“少主去哪了?”
董参吓一跳,老老实实说:“他去救陈宜,去哪我也不知道。”
“救陈宜?”燕笳扶额,急得咬指甲,“公主都丢了,这时候还找陈宜?!”
八百里加急文书,泰宁公主回金州,途经沙漠,失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