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正蜷着一双腿,坐在一张低矮的小桌前,桌上油污腻腻乎乎地糊了一层,而她面对着那层油泥,双手捧起一只比她脸还大的碗,拿着不锈钢小勺子在汤里捞馄饨。
馄饨的馅儿煮熟了,透着点浅淡的粉红色,皮儿又薄,尾巴甩得极长,活像一条鱼,“哧溜”一下游进了她的嘴里。
大概是烫,蒲桃把馄饨含在嘴里,抬起头大张着嘴,呼哧呼哧地往外哈着气。
关盛泽看得入神,便久久没动。
颀长的身影正撞进蒲桃的眼里。
她显然没想到会有这么巧,登时就愣住了,连烫都感觉不到了,只含着馄饨,口齿不清地唤了一声:“关先生?”
关盛泽垂眸看了看她对面的粉红色塑料凳:“有人吗?”
蒲桃摇头。
他索性坐下来:“一大早特意从学校过来吃馄饨?”这离戏校,足有十公里远。
蒲桃喝了口汤,没说话。
不是故意不回答他,而是他的问题让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
她不愿让他知道自己家里的情况,既是给家人留一条退路,也是因为担心关盛泽了解了她的家庭后,怀疑她复仇的目的不纯。
所以不如装聋作哑。
但装聋作哑也不是长久之道,比如此时,关盛泽就不再说话了,显然是正等着答复。
她就给他答复:“是呀,关先生尝尝吗,他家的馄饨汤鲜味美,可好吃啦!”
关盛泽没急着回应她,而是细细打量。
她没换过衣服,身上一件旧T恤被汗渍浸得有点发黄,甚至没梳过头发,眼下一片浅淡的青,两只眼睛虽然忽闪着,可不似从前那么有神,显然是一夜没睡的。
目光再往下,她垂下的一条手臂上甚至还有一道伤。
偏偏还在自己面前装。
她越是装,就让他越想戳穿她。
于是他故意垂下眼帘去,像是思考着什么的模样,慢悠悠地说道:“你吃吧,吃完之后跟我走一趟。”
蒲桃一愣:“有什么事吗?”
“昨天说的事,有些细节还要跟你再商量商量。”
“可……”蒲桃低着头,拿勺子在汤里搅和着,没了下文。
“有困难?”
确实有困难,蒲桃心里想着,如果自己跟关盛泽走了,外公那边就没人照顾,也没法交代,可要是不去……
“你不是信誓旦旦跟我说,为了这件事肯付出任何代价吗。”关盛泽的语气凉飕飕的,声音也小,几乎要淹没在摊贩的吵嚷声里,“怎么,才过了一个晚上,就反悔了?”
盛夏天,馄饨店里蒸腾着一股咸腥的热气。
蒲桃觉得有点喘不上气来,更想不出自己应该怎么办。
她瞧着对面的男人。
那人穿着一身休闲的运动服,浅色T恤的短袖包裹着他肌肉坚实的手臂,修长的双腿大大方方地舒展开来,脚上随便蹬着双运动鞋,要是不看他的手表,那他简直就和街上晨跑的普通青年一样。
可只有蒲桃知道,假如此时被关盛泽认定她意志不坚地戏耍了他,那等待她的,才是真正的万劫不复。
尤其是现在,他就用他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盯着她。
蒲桃把那双眼睛仔细看了又看,到底不敢拒绝,只能扔下勺子,背起包,道:“那现在就走吧,我一会儿还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