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半农那双眼睛透出的强烈斗志,让代桃不由得为之心惊。
她放在铃铛上的手不由自主缩回来,不知为什么,她觉得自己没有勇气在这种眼神的注视下摇动铃铛。
她并没有走,而是战战兢兢地望着郭半农。
每走一步,台阶上的血脚印便愈发明显,巨大的神识压力逼得他耳朵也开始渗出血来,代桃不忍再看,可又不敢不看。
大家都是同门,万一他倒下,自己还能帮忙摇铃,总好过真的死在这塔里。
郭半农已经爬过了半层,代桃仅剩的灵气让她没有太多机会犹豫,她咬牙跟了上去。
当她踏上前往第七十层的台阶时才明白,为什么第七十层被称为死亡分水岭。
前面靠丹药一路走来,说难也难,但不至于无法忍受。可第七十层的环境陡然变化,犀利的神识压迫竟然溶于周围的灵气之中,让爬塔的人每呼吸一次都被迫吸入纷乱的灵气,搅得人五脏六腑都痛,堪比酷刑!
代桃才迈出去一步就后悔了,可这塔能进不能退。
当然,她随时可以摇铃。
代桃在伸手之前,忍不住又抬头看了看。
错过半层,郭半农的身影她已经看不见了,但远处痛苦的低吟声还在、沉重的呼吸声还在,证明郭半农还活着。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就当自己是做个好事。
代桃在原地给自己鼓劲,眼神几经变幻,越来越坚定,选择再次前进……
“叮铛……”
“叮铛……”
日头西下,塔内的铃声又接连响了几声,坚持不住的弟子陆续走出。
此时的藏器塔外,守塔的弟子看了看记录表:“还有六个人。”
另一个弟子说:“春夏、王破虏、江云尘还没出来,意料之中,都是天才。赵一粟么,或许能比一般弟子多坚持一会儿,但最多也不超过今晚。”
“不,我觉得赵一粟还能坚持很久,她的心性之坚定,远非常人可比。”
“藏器塔到九十层以上比的才是心性,九十层以下纯靠资质,赵一粟就算被雷劫淬体,可到底灵根只有丙等,自建塔以来,还从未有丙等灵根的弟子能爬上七十层。至于丁等灵根么,六十层顶天了……咦?”
说话间这弟子又重新翻开名册:“郭半农还没出来?他明明是丁等灵根……”
藏器塔九十层以下,一天内必然爬完,因为环境的压迫逼得修士一直在消耗灵气,就算有再多灵气,没在一天内爬上九十层,也该退出了。
至于九十层往上,外界的压力会逐渐降低,但对人心性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有人说九十层以上是梦魇,有人说是六欲七情的幻境,也有人说前世今生的诘问……但每个人际遇不同,谁给的答案都不能当作标准。
正是因为九十层以上很特别,每个人滞留在其中的时间难以推测。上次端阳在塔内待了四个月,据伏羲山史料记载,滞留最久的前辈待了三年。
总之,那都是九十层以上的事,是甲等灵根天才的事,跟郭半农、赵一粟有什么关系呢?
此时天都快黑了,按照正常爬塔的速度,七十层以下的弟子早就该出来。
代桃是乙等灵根,丹药很足,或许能侥幸多坚持一会儿,可郭半农、赵一粟就算靠丹药,也不可能滞留到现在……
两人胡乱议论着,隐隐觉察到这次爬塔的情况似乎有些怪异。
这时候,塔内响起铃声:“叮铃——叮铃——”
两声。
守塔的弟子飞快行动,把人从塔内接出来。
代桃满面狼狈,双脚刚落到地面,就发出一阵剧烈的呕吐。
早就守在塔外的几个人立刻冲上来:“小妹……”
“代桃师姐!”
……
人群把代桃团团围住。
代桃连忙推开兄长搀扶她的手,趴在地上干呕了一阵,几乎背过气去。
代岳海连忙运出灵气,他是三品中期的修士,很快就让代桃恢复了血色。
“小妹,怎么样?”
“我没事,哥,我爬上了第七十层!”
代岳海眼中闪过一丝惊骇:“说好了六十多层就下来,怎么爬得这样高?伤着你可怎么办?”
代桃心中涌起一阵暖意。寻常人听到七十层,都会惊喜万分,觉得这是为家族争光的大喜事,可大哥只关心她的身体……
两人说话的时候,郭半农就在后面打坐,他简直惨不忍睹,像个浑身都在漏血的气球,原本的青衫已经被染成了暗红色,浓重的血腥味正从他身上不断涌出。
前来看热闹的弟子都忍不住远远避开,郭半农平时就戾气重,人缘不好,此时更没人愿意帮忙。
代桃往后看去,不禁露出敬佩:“大哥,郭半农爬上了七十一层,我是追着他才硬爬到七十层。”
“七十一层?!”
“他是丁等灵根,居然上了七十一层!”
“郭半农这是不要命了,疯了……”
……
众人已经团团议论起来,原本冷眼旁观的人群,忽然走出一人,主动靠近了郭半农。
“郭师兄,你还好吗?我这里有养元丹,可以……”
“滚!”郭半农嘴里逼出一个字,顷刻又喷了一口血。
那人脸色微变,拂袖而去。
旁边有人在说:“他这是什么脾气啊?真不知好歹……”
代岳海拉起代桃,给了她一颗丹药:“快吃下,会好受许多。”
代桃在大哥的搀扶下站起身,忽然将拿到的丹药丢到郭半农手中。
郭半农打坐疗伤,掌心向上,被动接下了这枚丹药。他眉心微蹙,脸上的表情抽动起来,似乎要说什么。
代桃抢白道:“这是五品养元丹,你要是不想死就吃了,不免费,等你康复再把钱还给我。”
郭半农闻言,毫不犹豫地将丹药在掌心炼化,直接吸收。
代桃暗自松了一口气。
代岳海摇摇头,数落她:“这是叔伯给你的,你回去自己解释。”
代桃在众人的簇拥下渐渐走远。
郭半农在调理顺气息后,才缓缓站起身,一个人踏着夜色幽幽离开……
守门的弟子颇为震惊,再次抬头看了看天色。
下一个该出来的,应该是赵一粟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