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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新加坡是华人社会,每年春节都有年节宴会,最大的赞助商汪家,每年只有两个人到现场,汪成和汪节一。
  春节倒数计时后,簇簇的烟花升空灿烂,轰轰的炮声响彻克拉码头,烟花把夜空照得五彩缤纷,成了光亮的海洋,海边映着天空,同是一片流光溢彩。
  一身笔挺黑色西装的汪节一站在人群里,他站了一会,香槟杯放在一旁的餐车上,离开了。
  春节晚上,新加坡的大街洋溢着喜气祥和的气氛,一盏盏路灯在车窗外划过,两旁悬挂的红灯笼摇晃,垂下的穗子在空中翻飞。
  轿车后座,汪成坐在汪节一旁边,他人老了,总会想起以前,“你知道的,你妈最喜欢过年。”
  汪成望着汪节一,他的脸朝着窗外,看不清表情。他话匣子开了,“你小时候,你妈还在的时候,我们一家人都是开着游艇,在海上看烟花的,她最喜欢这样的。”
  说到这哭,汪成话里带了点恳求的意味,“节一,今年你生日,我们庆祝一下好不好?”
  从他四岁开始,他就再也不过生日了。在六岁的时候,幼儿园老师问他,“小节一,你的生日是什么时候呀?表格要填上的呀。”
  他总是摇头,小脸倔强,“节一我没有生日。”
  事后,幼儿园老师把这事告诉汪成,两人叹息一声,都没有办法。
  汪成纵横商场多年,是个人精,就算是人精,面对生离死别,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车窗外的光影一茬一茬晃过,忽明忽暗间,汪节一长指搭在喉结上,慢慢解开领带,眼睛始终望着窗外,一言不发。
  汪成这时候伸手,迫切地想要看他外孙的脸,那张眼角眉梢有点像汪舒的脸,手就悬在了半空中……罢了,汪节一难受的样子,从汪舒离开那会,他看得还不够多?他不想再看了。
  车门被宅前等候的阿姨打开,汪节一脱下西装外套,径直上楼。
  外套被扔在卧室沙发里,汪节一今晚年节喝了点酒,他有些难受,心脏揪得慌。他摁亮手机屏幕,打出电话。
  彼时,中央电视台的春节联欢晚会倒数计时后还在继续,卞妈妈在厨房里炸春卷,数落着卞雨,“都过十二点了,还想着吃春卷!过年要是胖了,你舞蹈社的同学怎么想你?”
  这时,厨房门口涌来一波孩子,是楼里的小孩子,一张张喜气洋洋的小脸,“小雨姐姐!小雨姐姐!我们上顶楼放烟花好不好?”
  一个小男孩扬了扬手中的天女散花,“我给你仙女棒好不好?我爸爸说了,只要有个大人在场我们就能放。”
  大人在场?那小雨姐姐最好人了,只要她去就可以了。
  卞妈妈挥手让卞雨去,“去去去。我还得炸多一会呢。”
  卞雨张开手臂,拱着小孩们往外,她在衣架取下外套,声音也跟着乐呵呵的,“好好好。我们这就去顶楼好不好?”
  已经有个小男孩,呼啦啦带起一阵风跑着去按电梯了。
  这时,卞雨外套的口袋震动。
  她拿出手机,看着屏幕上跳跃的数字,一看就知道是谁,迟疑几秒后,还是接通,“喂。”
  汪节一的声音,“你在做什么?”
  卞雨踮起脚,在冰箱上面摸索着打火机。
  卞妈妈看见卞雨还在家,误会了她,“哎呀,放完烟花就能吃了。”
  汪节一听到了卞妈妈的话,“你喜欢看烟花啊?”
  卞雨把打火机揣在兜里往外走,声音冷冰冰的,“汪节一,你够了没有?”
  汪节一坐在卧室的沙发上,沉默了一会儿,“不够,怎么都不够。”
  卞雨去拿打火机,小孩子们刚刚一溜烟全上了电梯,层数一层层往上升,她担心孩子们自己点火玩开了,不由着急,摁了又摁电梯的上行键。
  要是出事怎么办?越这样越对汪节一没好气。
  “汪节一,你不够我够了!”她呼出一口气,“大过年的,我不想骂人,我也不想咒你,让你去死,你放过我行吗?”
  握着电话的汪节一,眼神落在小茶几的阿童木上面,小小的树脂摆件,他笑了一声,“我不能死。我要是死了,谁和你在一起?你是我的。”
  话音刚落,传来嘟嘟嘟的忙音。
  卞雨把电话挂了,心想这人有病,不可理喻!
  ……
  卧室吊灯开着,光线有点刺眼,汪节一一只手盖在眼睛上,闭着眼假寐。
  过了一会儿,他被身边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了,眼睛睁开,是一个五岁的小女孩,有点瘦弱,眼睛很大,是小月亮。
  小月亮是他同母异父的妹妹,现在住在汪家。
  她坐在旁边看着他,“Zoran……”Zoran,他的英文名。
  汪节一嗯了一声,摸了摸小女孩的头,看一眼手机屏幕上的时间,哑声问她,“怎么还不睡tຊ?”
  小月亮摇头,小脑袋搁在他的胸膛上。
  汪节一任她靠着,酒意上头,眼睛又眯上了。
  小月亮最喜欢看Zoran哥哥笑,他不笑的样子,看起来很不快乐。
  过了一会,他的眼睛睁开,看见小月亮两根食指点在他的唇角上,轻轻往上推,“smile……”
  “smile……Zoran……”
  小月亮看汪节一没什么反应,习惯他这个样子了,没说什么,小手收了回来。
  汪节一开口了,“moon……”
  小月亮看着他,脑袋搁在他的胸口。
  汪节一指指她手搁着的地方,“这里是心。”
  心?照顾小月亮的菲佣不会说中文,所以她对中文一知半解,“heart?”她像是找到汪节一不快乐的原因,“hurting?”
  汪节一点了点头。
  小月亮在他的胸口揉了揉,就像菲佣在她不舒服的也会这样做一样,软糯的小孩声音传来,“zoran,will be fine。”
  ……
  小月亮是哪里来的?
  汪节一高中毕业那个暑假,蓝一鸣出了一点事,生病了,病得不轻,向汪家打了好几个电话请汪成过来看看。
  汪节一那段时间出国旅游了,回来那天,司机去机场接他,轿车稳稳停在家宅廊下,汪节一下车,迎面是往外走的汪成,碰上刚进门的他,“你回来得正好,和我一起去看看你爸。”
  汪节一刚下飞机,不想去,但是看汪成的模样,估计不是小事。
  汪家的轿车抵达蓝一鸣住的地方,一栋姹紫嫣红的小洋楼,透过如盖的树荫,宅子的厚重院墙上子母门的子门打开一条缝,菲佣探头出来查看,一看是汪氏的爷孙俩,不敢怠慢。
  随即母门被打开,左右一掀,汪家的车开进院落,后座里,汪成对身旁的汪节一说,“和我上去看看?”
  汪节一不想见他爸,一点都不想。
  汪成一个人打开车门上楼去了。
  轿车里空调打开,司机看汪节一闭着眼,似乎睡着了,悄悄把车里的FM关上,这时候听见他问,“姓蓝的怎么了?”
  司机大叔知道他外冷内热的性子,实际上还是关心他爸蓝一鸣的。
  司机一点一点说。
  ——外头的女人,额,跟他最久的那个福建妹,生的第四个小孩,女孩子,四五岁了吧。
  ——最近小女孩总在说,看见一个女人在卧室里站着,就跟着她爸爸,爸爸去哪里她跟到哪里。
  ——问模样,小女孩说角落那个女人戴着眼镜,鼻子上有颗小痣。就跟……
  司机不敢说了。
  汪节一虽然闭着眼,但是有在听,“就跟我妈长得一样?”
  司机嗯了一声,“所以蓝先生打电话让老爷来看看,合适就把小姑娘领走,不然就送回福建老家去。蓝先生在电话里头说,说他不经吓。”
  闭着眼的汪节一笑了,呵,这就搞笑了,别是蓝一鸣养不起外面姘头生的小孩,又在耍什么花招来要钱了。
  楼上的汪成,上楼前也有这番顾虑,蓝一鸣又在耍花招要钱了,可是一看不像是演的。
  蓝一鸣躺在床上,像是魇住了,他紧紧揪着身上的被子,冒着冷汗,偶尔醒过来,瞪着铜铃大的眼睛,又晕过去。福建妹坐在他身边,翻着新近的时装杂志,尖细的红指甲在五彩斑斓的纸上翻飞。
  蓝一鸣额头覆着热毛巾,水转冷,菲佣换了一盆新接的热水,福建妹红指甲浸到水里,拿起毛巾拧干,重新贴回他的额头上。
  那个小女孩就站在角落里,看起来受了好大一通责备,睁着惶惶的眼睛看着厅里的大人。
  怕她失言让事情越搞越大,她小小声冒出一句话,“她说她……不会害人的……”
  福建妹狠狠瞪了她一眼,用闽南话说,“拜托你厚,你静静的别出声好不好。”
  小女孩彻底不敢说话了。
  汪成坐了一会儿,菲佣上茶,热水滚烫,杯子冒出袅袅的茶烟。
  汪成唤来角落里的小女孩,“你叫什么?”
  小女孩睁着眼睛,有些害怕地看着他,不敢讲话,她妈替她回答了,“没取名,先叫着月亮。”
  汪成看她一副瘦巴巴的模样,小脸黄黄的,眼睛倒是大,黑溜溜地梭巡着屋子里的每个人。
  小月亮还不知道大人们正在决定自己的去留。
  汪成心想,汪舒就不长这样,常年待在实验室,肤色白,看书看得多,戴了双眼镜,气质很是知性。
  汪成打算离开,随口嘱咐小月亮,“你好好读书。”
  汪成往外走,这时蓝一鸣醒了过来,他对蓝一鸣说,“我走了,以后有病直接叫医生,我又不是大夫,找我没用。”
  尘埃落定,汪家不打算接走小月亮,福建妹有些挫败,看来只能送回她福建老家了。
  她和蓝一鸣商量,“送到我妈那里,你说怎么样?听说有些小孩能把大人克死,得离她远远的。”
  小月亮缩回角落里,心想,福建?她要去的地方好玩吗?
  福建妹十来年前黑在新加坡,她不做皮肉生意,在唐人街的饭店收银,蓝一鸣有了汪家做靠山,相当有了一辈子花不完的钱,不愿意学英语也不愿意做投资,成天浪迹在唐人街。
  福建妹给蓝一鸣生了四个女儿,识相,不敢开口要什么名分,名分这东西虚无缥缈。说白了,也就汪舒那种知识分子看中,她可不看中,握在手里的优渥生活才是真真正正,实实在在的。
  汪成下楼,这时看见小月亮跑回自己的房间里,传来翻找的隆隆声。后来,她又噼里啪啦地经过汪成,下楼往院里跑去。
  看得汪成暗暗皱眉,真没教养,蓝一鸣在外的野种真让他长见识。
  小女孩脑后的两根麻花辫因为跑动飞起,她跑到楼下,喘息未定,踮起脚,敲了敲车窗。
  汪节一打开车门,看见一个小女孩,不高,瘦瘦的黄黄的,小小一只。小女孩喘着气,对他伸出手,手心里躺着一个树脂阿童木。
  阿童木,他的童年偶像。
  小月亮看着眼前的大哥哥,怯生生地开口,“这、这是她让我给你的……”
  她挠了挠头,苦思冥想,终于记起来了,“对了,她不希望你难过,她说她会永远爱着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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