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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照收了报纸,先叫赵妈吩咐门房去买明早去往南京的火车票,后才扭脸跟她母亲说话:“严太太别是病了?到底有了年纪,子陵又娶了新媳妇,家里不缺主事的,她享享福也好。”
周以珍听了这话只是笑:“那不是她。她那个人,越是有了媳妇,越舍不得偷懒。我也就是懒怠走动,不然非是要去瞧瞧她的热闹不可的tຊ。”
严太太这个人,卢照没当面说过话,但也听严子陵提过一、两次。只听说她的眼泪不要钱,随时随地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是个很难开谈判的旧式太太。卢照不愿嫁给严子陵,其中或多或少,也有他母亲的缘故。
但这都是往事了。卢照劝自己朝后看,又鼓动她母亲来:“妈,您还是跟爸爸结婚那年去过南京,竟不想故地重游么?这回借着别人家的事,我带您去看苍紫的城墙、淡青的天,好不好?”
周以珍把女儿半搂半抱,宽慰地笑:“南京、上海、香港……你们年轻人跑来跑去,不嫌累。我老了,运动起来简直要命。再说了,南京是我跟你爸爸年少定情的地方,那时候他还是个穷小子哩,现在他变成阔老爷了……物是人非,我不想去那地方自讨没趣。”
是了,桥下春波,惊鸿照影,这世上的人,又有几个经得起沈园重游呢?卢照叹气,不再劝她母亲,反而起身上楼寻郁秋原。
他正被委任为贴身总管,在收拾夫妻两个去往南京的行囊。
那天下午的秋原倒是十分规矩,卢照脱了鞋躺到床上,他也没什么轻佻的举动,只是嫌她碍事,叫她到别处去睡,别耽误他叠衣裳。
后面卢照就也不耍赖了,两个人有商有量地决定好出行要带的东西,第二天一早,乘早班车往南京去。
到了南京,他们也没有着急去严公馆,一则那天并不是开孝的日子,二则严二少爷的灵位并没有安置在本家。
严公馆那样大的地方,却舍不得用给死人停灵。严二少爷的棺椁,实则寄放在庙里,方便总是方便,但外人看着,却有些人走茶凉的意味。
卢照小夫妻两个依旧在牯岭街下榻,秋原把严家的情况问清楚了,便跟卢照商量:“虽不是一母兄弟,但好歹也该顾忌一下五小姐的面子。这样把人往庙里一扔,谁的脸上又好看了?二少爷又是个无后的,到时候孝帷里没人,灵前又那样冷清,这不是平白惹人说嘴么。”
严子陵那个家,郁秋原并不怎么了解,卢照却知道很多,顺口就答:“这你就不懂了,这就是严家的体统。他们家那几个姨太太生的孩子,生计总归是要艰难些。伊文那样一个好人,这些年也被磋磨坏了……”
郁秋原听卢照说严子陵,就不可能不醋,不过这回那家里死了人,秋原便有心劝自己做人要大度些。这时候亦只把话往伊文身上引:“今天不去严家,明天开孝想必又是人多口杂。你既想着五小姐,不如先把她约出来见一见,说些体己话也好。免得她总沉湎在悲痛之中,把自己的前程耽误了。”
这倒与卢照的想法不谋而合,小夫妻两个相视而笑,下楼往严公馆打过电话。
电话接通了,接电话的人却不是严伊文,而是她四哥,严子陵。
卢照听见熟悉的男音,顿了顿,才想起来问:“四少爷好,伊文在家么?”
其实早就有佣人去厢房请伊文出来听电话了,子陵抢先一步接这个电话,无非是想听一听卢照的声音。从去年他订婚宴后,他就一直没有机会再找她。能像现在这样,清清静静听她说句话,简直成了一种不可多得的奢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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