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凌霁瞳孔里流露着震骇,好一会儿都没回过神来,良久才沉吟道:“青楼?她怎么会在那种地方待着?”
“这件事说来话长。”
夏枝汀神色不慌不忙,一本正经地仰起小脸说道:
“但我知道,明湛向来求贤若渴,只要对方是能够安邦定国的治世之才,那便都是值得我们笼络的人。”
“明湛......这便是英雄不问出处的道理啊。”
历史上的虞九歌,是个自幼聪敏的习武奇才,因为颇有黑马之资而被自家兄长忌惮,遭到了暗算。
在临近比试的日子里,她被亲哥下了致昏的药物,连续昏迷了几日,直接人被卖去了青楼,还因此错过了比试。
待到虞九歌能够反抗的时候,一切都为时已晚,清白尽失,从此她一蹶不振、自甘堕落......直到后来,二皇子那个烂桃花在青楼里邂逅了她。
他们毫不意外地产生了一些非常狗血的爱情纠葛。
总之,虞九歌为了报答凌渡的知遇之恩,卸红妆,褪罗裙,重新披上了战袍,为了稳固自己心上人的朝堂地位,倾尽所有卖命杀敌。
仅仅两年时间,她就解决了困扰大颐十多年的突厥入侵和土司叛乱,并将虞家军的统领之权夺到自己手里。
她明明是一代叱咤风云的女枭雄,后来却是为情所困,被凌渡一次次负心之后变得郁郁寡欢,最终不幸香消玉殒。
所以,早在夏枝汀委托凌霁差人去打听她的消息那天,抱的便是这样的想法——
若是能够及时将虞九歌从青楼里赎出来,让她正常参加比试,虞九歌就能顺利拿到本就应该属于她的军职,并为太子效力。
那位女中豪杰必将大杀四方、绽放沙场,顺便避开凌渡那个烂桃花......不就可以解决掉最让凌霁头疼的突厥人,顺便挽回另一桩历史的遗憾了吗?!
理想很丰满,可惜,这事听起来实在有些荒谬,她要多劝劝凌霁才行。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
凌霁居然真就再次听信了她的话,连起码的质疑都没有?!
“你说的对。既然是位巾帼将才,便不能让她埋没在那等勾栏瓦肆的地方,堕落一生,是该把她赎出来的。”
不过以他太子的身份,实在不适合在那种地方附近现身,何况这回还是要去青楼里面赎人。
灵光乍现,凌霁突然有了主意,颇有兴致地询问道:
“你说......要是我们明日一同扮做下人,就让君逸走在前面,让他代替我们与那青楼的老鸨交谈,把人赎回来,怎么样?”
其实这个主意的灵感,正是来源于她刚才在夜市里投注时的所作所为。
这找人背黑锅的本事,可谓是深得她的真传,有异曲同工之妙。
夏枝汀顿时惊讶地看了他一眼,情不自禁地朝他比了个大拇指,“好......好谋略。”
凌霁微微愣了愣,竟是饶有兴趣地学着她的模样,也试着朝她比了个大拇指。
“嗯,不过比起你来,好像还是略逊一筹啊。也不看看这谋略,究竟是从谁那里学来的?”
他轻笑了两声,话音别有意味,“对了,带你去看个东西。”
夏枝汀俏笑着哼了一下,没再多说什么,跟上他的步子。
她一直都觉得,和凌霁交流起来真的特别舒畅,她总是会忘记他是一名太子,不用小心斟酌。
就像是在跟一位老朋友闲谈那般,可以与他随意相互调侃,没有任何压力。
与此同时......她对凌霁的另一个猜测,也渐渐在她心中确定下来。
凌霁肯定知道她来自于后世,并且不知是在什么机缘巧合之下,见过了她在现代生活的模样。
他知道她在现代时的饮食喜好以及服饰,也无比相信她的医术,这些也就罢了。
但是去青楼把一个女子赎出来、并且助她回到虞家参加比试,这样的事情听起来总该足够荒谬。
换作是君逸和君烽知道了这事,怕是早就暗中数落她几百遍了;可凌霁却始终没有怀疑过她,还依旧对她言听计从。
这般信任程度,已经不能光用“恋爱脑”作为理由来解释了,他绝对知道她身上的更多秘密,给予了他可以一直信任她的底气。
不然凌霁凭什么这么愿意听她瞎忽悠?总不能是那一日瞎扯的PUA大法真有这么神奇吧......
明月之下,流云飘涌。
菡萏园的庭院花树交织着细碎疏影,斑驳摇曳。
女孩顺着少年手指的地方望去,她平日里最喜欢坐的地方,旁边的梧桐树上不知什么时候挂了一只秋千。
“喜欢吗?坐上去,我帮你推一推。”
凌霁垂下眼睛,静静地凝视着她,笑意在其中淡淡漾开。
“明湛。”夏枝汀迈着小步子往那坐了上去,突然娇俏地歪了下脑袋,风情恣肆的桃花眸里潋滟着月光,“多谢你,愿意一直这么信我。”
这个人,明明贵为一国太子,每天都在乐此不疲地配合她的演出,还一直没去戳穿她,真是怪辛苦的......
也不知他这么做究竟所求为何,有心了。
这份心意,她就勉为其难地暂且收下吧。
两人刚在梧桐树下嬉闹一会儿,凌霁下午请的太医正好就上门为她诊脉来了。
孟太医为她那只纤纤玉手垫上脉枕,一番望闻问切之后,便为夏枝汀拟了一份药方:
“回太子殿下,太子妃,只需按照这份方子......”
夏枝汀认真地听着医嘱,而后将自己开的那份方子取了出来,虚心求教道:
“孟太医,您可否帮我看看这个方子开得如何?”
“哦哦,这个,且容微臣掂量一番......”
孟太医随意将她的药方取来,起初不过是草草扫了一眼,不料一会儿后,眼睛却是越睁越大。
“这方子......选取药材简练不冗杂,用量也极为精确,几味药剂相辅相成,怎么老夫都没想到可以这么搭配呢?”
“妙哉......妙哉啊!回太子妃,依微臣看来,这开药之人,功力不浅,医术应当是在微臣之上。”
夏枝汀感到有些意外,弯起笑容道:“孟太医真是谬赞了,这药方是本宫自个儿开的,也算不上什么绝妙。”
孟太医先是一怔,而后万般惊喜地正坐在她面前,诚心作揖道:“太子妃可否告知微臣,您的医术是师从何人?”
“这......”
夏枝汀倒是一时答不上来了。
她有这些成果,当然是因为后世的医学生能够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学习,而每一位悬壶济世的医者前辈,都是这巨人肩膀构成的一部分。
凌霁却在这时慢悠悠地启唇,替她辩解:“太子妃‘五岁学医,七岁开悟’,那医术,自是非同寻常的很啊。”
那八个字,依旧被他刻意咬重,满是调侃。
凌霁看似在回答孟太医的问题,可是他那双明亮通透的眼睛,却是将目光落在了少女秀丽小巧的脸庞上——
“对吧,枝枝?”
少年漆黑的眼瞳里映着星茫,染了十足的玩味。
这一刻,夏枝汀被他那清风带笑的少年凝视着,像是坠入沉静的湖中。
原来自己早就被他洞察了个透彻,许多的秘密,根本就无处匿藏。
她现在算是明白了,那笑意,分明是在笑她之前一直都把他当成了个好忽悠的。
编什么五岁学医七岁开悟,编什么夏毅待她有多么父女情深,他明明全都知道,还一直纵着她胡说八道。
夏枝汀心虚了,带着腼腆的笑意与他相视了一眼,又迅速撤离眸光。
一切都在这一瞬的不言中,成了彼此心知肚明的秘密,摊牌得一干二净......
他到底是怎么知道这么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