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十一月底,是刺骨的寒冷。
董嘉禾在北京的时候,不管是在车里,办公室还是家里都开着暖气,直到这会儿桃墟村的黑夜逐渐降临,她才有过冬的实感。
从下午起,桃墟村就开始刮起狂风,从开始的小雨滴,变成大雨,逐渐地又夹杂了雪花。董嘉禾只有一件大衣,完全不足以御寒。好在赵敏敏准备充分,将自己带来的毛衣借了一件给她。
晚上七八点,两个人裹着棉服龟缩在村书记办公室的炉子边上,杨鸣谦也在。
刘长铭的宿舍就在村委会办公室的楼上,这会儿也不着急回去,在这儿陪着他们。
等到外面的雨小一点,他们才好开着车回镇上的酒店。
年轻的大学生村官郑平安也搬了个小木板凳坐在这儿,小小的办公室一下子变得拥挤起来。
“这会儿雨势小了,等会儿不下了,你们再走,安全些。”
刘长铭从红塔山烟盒里抽出一支烟,打火机点燃,夹在手里,时不时吸一口。本来就门窗紧闭,又烧着炉子的室内很快就遍布烟气。
他放下手里的几个文件,转头看向郑平安,“平安啊,雨墨睡了吗?”
宋雨墨是上个月刚来桃墟村村委报道的小姑娘,家在县里头,考公务员下基层来到这儿做文书工作。桃墟村位置有些偏僻,村委会外来的小年轻都安排的有宿舍,男女都是两人一间。
“她今天有点感冒,早早回宿舍了。”
如今村委会人不多,桃墟村穷,也留不住人,除了几个老干部,妇女主任项德芳,村文书梁春菊,就只剩下看门的大爷老胡和他那条同样上了年纪的大黄狗。能干事儿的年轻人就只剩下村书记兼村主任刘长铭、村警郑平安和新来的村文书宋雨墨了。
“行,她明天来了把这些资料给她,让她归档。”,宋雨墨学的是新闻专业,在村子里还负责搞宣传工作,像今日的动工仪式,她就全程拿着相机和录音笔,还做了一个简短的访谈。
董嘉禾百无聊赖地盯着窗外的雨势发呆,桃墟村的水泥路只修了一部分,好有几段路面都是土路,像今天这样的天气,要是车轮子陷进了泥坑,麻烦可就大了。
不过此刻,她除了担心自己今晚上能不能顺利回去镇上的酒店,还要担心明日施工。今日这么大的雨,明日的施工可怎么办。
众人心中都有些忧虑。
杨鸣谦一整日心情都不佳,刘长铭的劣质烟味呛人得紧,燃煤的炉子和简陋的陈设让他想起一些不太好的回忆。
他将腿上的电脑合起来,伸手揉了揉眉心,站起身来,“我到外面透口气。”
大雨沿着屋檐滴落下来,由于雨太大,形成雨幕,像是有人站在屋檐上向下泼水一样。杨鸣谦站在屋檐下,冷风阵阵,他有些头痛。
董嘉禾隔着窗子打量他的背影,她知道他闻不了烟味,转过头看着刘长铭,“刘书记,我有点闻不惯烟味,咱们打开窗子敞敞。”
“行,那我不抽了。”
刘长铭将烟按灭在手边的烟灰缸里,那里已经有不少烟头了,被他那手边被子里的茶水浇灭,又将屋后的窗子打开些许,冷风从外面灌进来,将董嘉禾冻得一哆嗦。
郑平安正在给炉子里加煤,隔得老远听见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他偏过头看向窗外。大雨中,一个披着蓑衣的男人正在用方言喊着,是他的父亲郑伟。
他扔下手里的东西出去,“咋了,爸,这么大雨你有啥事打个电话,过来干哈。”
“你给我买得那电话我不会用,雨太大了,把咱家的棚子冲垮了,漏雨漏得不行,你不忙的话,跟着回去看一下,你妈还在店里头呢。”
桃墟村里各家各户都养的有鸡鸭,有些人屋里头还有牛羊,郑平安家里就有两头牛。牛的体型大,他们专门修的有牛棚。
北方下雨的时候少,郑伟为了省钱就没有给牛棚铺瓦,只用废弃的装化肥水泥的蛇皮口袋当作防水材料,上头加了些茅草随便铺了铺。
遇见这样大的雨,肯定很难顶得住。
郑平安回头对刘长铭说,“那我回去看看。”从门口拿了一把有些年头的旧伞,穿了一双雨鞋,冲进了雨里。
郑平安走后不久,赵敏敏就从门口处探了个脑袋出来,“杨总,您晚上也没吃饭,刘书记给我们准备了一些泡面,你要不要进来吃点。”
杨鸣谦在外面站的也有些冷了,估计刘长铭的烟也抽完了,进了屋里。
董嘉禾除了在国外上学那两年,没怎么吃过泡面,但这会儿又冷又饿,也顾不上挑剔了,只好听赵敏敏的,选了一桶不是很辣的红烧牛肉口味。
炉子上烧着开水,“咕噜咕噜”的,四个泡面桶撒上调料,揭开了盖儿,围成一圈。摸摸饥饿的肚子,董嘉禾有点儿后悔下午没跟着几个同事一起回去。
一整壶开水依次倒进碗里,小小的房间里一下子香气四溢,哪怕对泡面丝毫不感兴趣的董嘉禾,也不由得咽了口口水。
等到一桶泡面下肚,身体也跟着回暖。只是外头那大雨却还没有消停的tຊ迹象,几个人只好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项目,等着雨停。
又足足等了三四个小时,这雨还是没有一点儿要歇的迹象,刘长铭干脆劝道:“要不你们别回了,村委会还空了一间宿舍,小董总和敏敏去住,杨总就麻烦在平安的宿舍挤挤。他今晚应该不回来了。”
郑平安家本就在桃墟村,只是家里地方窄,离村委也有段距离,他干脆宿在村委会的宿舍里,既有独立空间,离上班也近。
董嘉禾昨晚本来就没睡好,这会儿已经困得不行,她无比想念自己温暖柔软的大床,奈何天公不作美,她转头看敏敏也已经吊着脑袋没精打采,沉着脑袋同意了他的提议。
杨鸣谦自然也跟着住下。
村委会的宿舍在二层,一块宽1.2m的木板,底下支个木架子,就是一张床。木板上面只一床薄薄的没有一点儿棉花的蓬松感的褥子,盖上一张印着大红花的老式床单。
如果刚刚她的后悔是一颗米粒那么大,那么现在她的后悔已经有一个西瓜那么大了。和这张“床”比起来,昨夜酒店里的那种都算不错。
赵敏敏见自己老板的表情有些僵硬,开口安慰,“禾姐,睡吧,这能睡,我小时候在我外婆家就睡这样的床,你将就一下,反正咱明天就回去了。”
赵敏敏也困了,随便洗了把脸,漱了口,躺在了自己的那张小床上,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她的最后一句“明天就回去了。”,成功安慰了董嘉禾,她站在床边给自己做了五分钟的心理建设,在她正准备上床躺下的时候,门响了。
准确地说,是有人在敲门。
赵敏敏躺在床上高声问了一句,“谁啊?”
“是我,杨鸣谦。”
赵敏敏一下不说话了,转头看向董嘉禾。
董嘉禾也有些疑惑,上前将门拉开一个小缝,“你来干嘛?”
杨鸣谦站在门口,手里抱了一捆被子,用绳子扎着,“我方便进去吗?”
赵敏敏一听这话,动作麻利地将外衣和裤子穿好,铺好床铺,站在床下,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方便。”
董嘉禾让开路让他进来,杨鸣谦将被子放在董嘉禾床上,熟练地把被单取下,将被子铺在被单底下,“我们那儿多了一床被子,给你拿过来用。”
“哦。”董嘉禾语气淡淡的应了一声,她还记得自己在为昨天的事生气。
赵敏敏露出一个姨母笑,坐在自己床上,心里的笑声就快突破次元壁,响到当事人耳边了。
杨鸣谦铺床的动作利索,铺完又拿自己的香水在房间里喷了几下。
赵敏敏闻着这昂贵的香水味,“杨总真贴心,谢谢啦。”
杨鸣谦说:“顺带的,你们可是我的甲方。”
董嘉禾心里暗骂,昨天说她的时候怎么不记得她是甲方爸爸,这会儿想起来了,哼。不过看着明显比刚刚厚了一层的床,她的嘴角还是不着痕迹地扬了扬。
杨鸣谦喷完香水就回去了。
等人走了,赵敏敏又冲着董嘉禾挤眉弄眼,跟了她半年,现在胆子也大起来,调笑起来,“哎呦喂,我这可是沾了禾姐的光了。”
董嘉禾嗔怒,瞪了她一眼,“赶紧睡,不然加班费没了。”
赵敏敏现在一点儿不怵她,笑嘻嘻地钻进了被子。
董嘉禾简单洗漱了一下,脱了外套,也躺进有些粗糙的被子里,空气里是她熟悉的香气,耳边是淅淅沥沥的雨声,格外助眠,困意飞快地将她包围,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沉入了梦乡。
她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里依稀还是少年时。
整夜过去,没人知道雨下了多久。只是临近清醒的时候,董嘉禾正梦见自己被鬼压倒,四肢都动弹不得,一下子清醒过来,才发觉棉花被子泛潮,重重地压在身上。
她适应了两秒,活动四肢,才慢悠悠地睁开眼,房间里的窗帘只有薄薄一层,根本不遮光,看着外面不算明亮的天色,她只觉得天气好像比昨晚上更凉了。
躺在另一张床上的赵敏敏起得比她早,这会儿正在卫生间里洗漱,发出“哗哗”的流水声。董嘉禾怕冷,拿被子捂紧了自己,张口喊道:“敏敏。”
“哎。”赵敏敏随手扯了桌子上的纸巾将脸上的水擦干净,“你醒了,禾姐,外面下了大雪,赶紧起来看。”
下雪了,怪不得这么冷,连个鸟叫都听不见。
董嘉禾问:“你带的还有厚衣裳吗?”
赵敏敏将放在门口地上的塑料袋提出来,里面装了一套大红色的棉衣、棉裤。
“刘书记早上托人在村子里给大家买的,这桃墟村真是冷啊,比北京还冷。”赵敏敏忍不住抖了抖肩膀。
她一个四川人,觉得北京已经极冷,没想到这里更胜一筹。再往北走,他估计自己就能感受西伯利亚的风光了。
董嘉禾将棉裤套在自己的裤袜外面,身上也套了一件,又穿上赵敏敏昨日给的毛衣,最后才裹上她的大衣,从床上挑了下来。
整个人看着臃肿了一圈。
赵敏敏从地上拿起老式的保温壶,外面是绿色的条纹塑料形状,上面配着一个同色的盖子,里面是一个软木塞,“你洗脸从这里面倒热水,倒在洗手间那个粉色的盆里。这里面是开水,你小心点啊。”
赵敏敏叮嘱完就下楼吃早餐去了。
董嘉禾“唔”了一声,根本没放在心上,等到她的手被水龙头里接出冰凉的水冻得发抖,她才幡然醒悟。
这里的水龙头只有冷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