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参商从来没有想到,人可以愚蠢到这种程度。
孙善妍完全没有体会出他这一问所包含的情绪,当真有板有眼地给他现场杜撰出几条罪证来。
“其实我们今天就是来同步项目进度的,”面对顾参商,她一改往日的尖刻,流露出少有的娇羞,“这点小事,我一个人来就足够了,但翟天宝她非要跟来,一来就缠着陈主美问些有的没的……”
“就这?”顾参商忽然打断她。
孙善妍赶忙摇头:“当然不止!她看上你们主美,连工作都不想要了,就想赖你们这,隔三差五往这跑……”
“说够了没?”
顾参商快要出离愤怒了。
就翟天宝那个念旧的性子,别说移情别恋了,万一唐澍云突然离世,她都能为他终身不嫁!
况且顾参商比任何人都清楚,翟天宝对工作有多上心——在动工前,她就已翻阅大量资料,甚至倒逼杜锦屏不断打磨人设和文案,两人一道卷得昏天黑地,哪来的时间搞婚外情?
连甚少夸人的何映莲都称赞过翟天宝有灵性也够努力,孙善妍竟然编派她私德有亏?
真是不长脑子的蠢货!
要不是打人犯法,顾参商真想给她当场从窗口丢出去!
然而孙善妍感人的理解能力,竟然还以为顾参商是为翟天宝的不检点而动怒,当下又摆出一副和事佬的姿态,柔声劝道:“顾总,是我约束不力,您别生气……”
终于,经过她的不懈努力,顾参商忍无可忍,动用了终极武器。
“何映莲!”他冲着策划的工区高喊一声。
动用何映莲对付孙善妍实有大炮打蚊子之嫌,奈何眼下顾参商懒得计较这么用人是多大的浪费。
他只想让孙善妍闭嘴,立刻。
而何映莲出马的效果是立竿见影的。
彼时她正为人设走形到改都无法下笔的支线剧情生闷气,好巧不巧,孙善妍正好撞她枪口上。
只用一句话,她就成功让对手陷入沉默。
“我已经报警了。”
孙善妍哪料到她居然贴脸开大,当场傻眼,接着便被推搡着离开顾参商的视线。
至于结果,顾参商并不关心。
想到翟天宝前一天经历的那些祸事,他就格外担心她又在硬撑。一摆脱孙善妍,他便匆匆赶往会议室。
看见翟天宝的那一刻,他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
她并未如他所想的那样狼狈,反倒因为投入她所钟爱的工作中,整个人又渐渐散发出熠熠的光彩。
会议室的大屏幕上,正投映出她所绘制的草稿。尽管只有几根零落的线条,顾参商还是一眼就分辨出水月的影子。
他埋藏在心头的多年爱意,正借由她的画笔,一点点具现出来。
最妙的是水月衣袂间的那一抹绿,如二月春风拂杨柳,轻快而俏皮,却又带着不可言说的离别之意,令人不由为之伤怀……
“哎,顾总,来得正好,看看这颜色,对味吗?”
陈墨竹热切的招呼打断了顾参商的想象。他这才回过神,装作不经意地在翟天宝身边坐下,心头不断打鼓,祈祷她别为了他前一天糟糕的态度同他生疏。
幸好,她不但没表现出一点抗拒,反而和陈墨竹一样,巴巴地等着他的反馈。
顾参商十分庆幸会议室没有开灯,不然他实在没法解释,他的脸为何突然这么红。
“为什么选用这个颜色?”他问道。
其实从看到草稿的第一眼,他已经有了猜测。
这就是她对水月的理解:褪去严冬的凛冽,带着盎然的生机,从绝境中走出,为人们带来希望。
而翟天宝的回答,正是对他念念不忘的回响。
“最初的考虑是月白,那种月亮照在青瓷上的颜色,但是后来和杜杜……啊,就是杜锦屏,”她匆忙改口,看起来紧张极了,“我们讨论之后,觉得这样的暗示过于直白,而且水月给人的感觉并不清冷,反而是跳跃的,起初觉得冷,但回味是温暖,就像……”
“就像你。”
顾参商就这样下意识地将心中所想平静而自然地说了出来。
“啊?”
翟天宝以为自己听错了。她愣愣地看了顾参商一眼,又用眼神向杜锦屏发问。
然而杜锦屏刚回完工作群的消息,根本不知发生了什么,只能把皮球踢给陈墨竹:“竹子哥,说到哪了?”
三人都不知道,就在他们拉扯之时,顾参商正如坐针毡,心中懊恼不已。
他怎么能当着陈墨竹的面说出心里话?
这下好了,以这位主美爱八卦的个性,不得品出点不对劲来?
要是让陈墨竹知道,那离全公司都知道也就不远了……
顾参商从未陷入过如此深重的绝望,他甚至已经放弃挣扎,打算直面陈墨竹直击灵魂的拷问!
“卧槽,别当谜语人啊,顾总,”一心沉浸在翟天宝创作理念中的陈墨竹一脸茫然,“像她什么,说呗。”
这关键的迟钝来得太是时候了!
顾参商强作镇定,把话题拉回正轨:“像她之前画的嫦娥,有一种柔韧的力量感,不知道我的感觉对不对。”
“差不多,”翟天宝适时地接过话题,“不过嫦娥的爱是外放的,但水月就更内敛,有一种包容的感觉,需要根据剧情里的线索去挖掘才能体会到。”
就这样,陈墨竹立刻展开对翟天宝新一轮的游说。
而无人在意之时,顾参商这才悄悄放松身体。
好险,差点就暴露了……
最终,这场争论以三人赞成,一人反对的结果,宣告陈墨竹的胜利。
“这不就是了嘛,”他得意地冲翟天宝笑着,比中奖百万还开心,“水月结局是有点悲,但落脚点还是向上的。非要体现人物的变化,可以从上往下做个渐变,颜色渐渐变得灰蒙蒙、有点压抑的感觉,但视觉中心用这个颜色绝对没错,你信我。”
翟天宝这才妥协。
“早这样不就完了?折腾这么半天,”陈墨竹长出一口气,摘下眼镜,用力搓了搓脸,“搞不懂你怎么一点自信都没有,非得搬出顾总才能说动你。”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当着顾参商的面tຊ听到这话,翟天宝多少有些不自在,才要辩解,就听陈墨竹继续说道:“我要是你,走路都横着,哪会让个废物踩我头上,闹出这么大动静来。”
这就是在说孙善妍的事了。
翟天宝敢为工作和孙善妍撕扯,却不好跟身为甲方的陈墨竹争辩,于是又一次习惯性地道歉:“对不起,我也不知道……”
“看看,又道歉,”陈墨竹哀怨地叹了口气,“都知道责任不在你,也没怪你,你有啥对不起的?”
让他这么一堵,翟天宝彻底不知道该说啥了。
不过陈墨竹并不是要跟她为难,而是以此为铺垫,跟顾参商打招呼:“顾总,就这么个事。我琢磨着吧,反正项目就天宝一个在跟,来来去去也怪麻烦,不如干脆让她来驻场算了。”
翟天宝一愣,还没来得及问驻场是什么意思,顾参商已爽快地拍了板。
“这事你决定,云想那边要是不答应,让他们来找我。”
“顾总……”翟天宝连忙起身。
感受到顾参商淡然的目光,她更不知该如何开口。
他不是早就烦透她了吗?
一无所长,还总能惹来意想不到的麻烦,这次更是连累到他公司的人——
可就在她即将说服自己婉拒这个宝贵的邀请时,内心深处那个被压抑很久的念头悠悠地浮了上来,盖过了所有的理智。
只有一次都好,把她的梦想、她的天赋,还有多年来深埋在心底却始终没能说出口的爱,通通让他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