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附中的课一散，一道道白绿的影子都聚去了东门。
东出口，一条小路通云山，原住民在这里看到了做学生生意的商机，拆了自家墙面做成了汤粉店和奶茶店。
又主打一个便宜大碗，因此吸引了不少学生在那里吃饭。
谁跟谁好，谁又跟谁在谈恋爱，通常在那个时候都能一目了然，堪称雷达信号站。
逃课的也一看就知。
齐觉骑着车，身上已经换下了校服，穿上了一套黑乎乎的便装，风驰电掣地绕道去了大学的北面出口。
也正好听见了华大广播里传来的诗歌。
那时候主持人已经念到了最后一句。
“Do not go gentle into that good night.
Rage,rage against the dying of the light.”
广播里的女声淡淡，没有高扬的朗诵声调，像在读这个城市的黄昏落幕，又像是在提前窥探夜晚可能会出现的明亮星辰。
读完后，余音绕在校园，广播则结束在了无声中。
天边云卷云舒的，从天空投下的一道道绿影缠实住了齐觉的脚步，修长的脚落于地，倾车落在一侧。
他停了下来，耸着长睫沉思了片刻，风轻轻裹挟了他的身体，整洁的黑色衣服下，隐隐地透着腹肌块的痕迹。
旁边的大学生从他身侧过，看了他几眼。
忽然，他的手机震了。
是最新的雇主信息，指向的地点是医院。
齐觉蹙了蹙眉梢。
此时华大校内的广播已经停止，滋啦的电磁音也没了，他视线略过了一旁大学生的指点目光，没有探究。
重新弯起了双臂，轻伏身子，骑车出了校园。
下午15点，他按着短信，到了雇主所说的医院，将车放在一家便利店门前。
他一路奔赶，身上蒸腾着夏日的热气，厚实的胸膛微微起伏着。
然后仰了喉结，推开了玻璃门走进了便利店内。
叮叮。
手机里董维智同步给他发了雇主小孩的照片。
照片里是一个坐在摇摇车上咧嘴大笑的小孩，长得圆圆润润的，上门牙还缺了几颗。
叮叮叮叮。
又两条短信进了来。
董维智发来了指引，让他按照雇主发来的短信行动，并嘱咐一步都不能错。
便利店的临窗边，一小孩正捧着一杯果汁喝着。
齐觉对了对照片。
是他。
一个还在读幼儿园中班的小男孩。
此时小孩正安静地坐在便利店的高椅子上，小腿在那上头晃荡。
他的眼睛盯着手机，手腕上系着一条黄色的绳子，黄色绳子的一头又与高椅捆绑到了一起。
雇主是位忙工作没时间排队等CT的妈妈，于是以这样的方式托付给了兼职。小孩的背包里放着病历还有医院的报道号。
齐觉将那些资料从他包里拿出来，而小孩浑然不觉。
“林豆豆。”
他念了病历本上的名字，指节翻过纸页，又合上。
林豆豆面前的手机正播着动画片，他聚精会神的，一动不动，丝毫不闻，对窗前投射出的人影更是完全没反应。
齐觉打开了他绳子的密码锁，单手将他抱了下来。
“走吧，小鬼头。”
听了叫唤，这个小男孩才转过头仰起脸看了颀长身形的齐觉一眼。
是个陌生人。
不是妈妈。
还是个低垂着眼，笑容都没有的。
小孩又看了他一眼，圆溜的眼睛瞪得老大，然后聚了两条淡眉到额间，五官扭到了一起就要哭。
齐觉捂住他那缺门牙的嘴，“哭什么。”
小孩子在他的掌心里呜呜咽咽，话都囫囵了，“凶我.....”
好像并没有吧。
齐觉伸手从旁边的货架上拿了一根棒棒糖，塞到他嘴里，“别哭，你妈妈叫我来的，来视频。”
他另一只手抬起了手机，放到与小男孩视线平齐的位置，人也蹲了下来。
收银台的店员听见声响，看了过来，留意着他们一大一小的动静。
“豆豆，豆豆，妈妈在这呢。”
手机视频里，小孩的妈妈在线宽慰。
“妈妈。”
小男孩见了自己妈妈的影像瞬间捧着齐觉的手往自己面前拉，脸凑得很近，也不哭了，点头听着妈妈的吩咐。
“你听哥哥话哈，妈妈下班就去接你。”
电话挂了，齐觉塞手机进裤兜，两手搭在膝盖上，抬了下巴问，“信了吗？”
听见这冷冰冰的一问。
小男孩又弯了嘴要哭。
齐觉只好扯了扯嘴角弧度，让声音听起来愉快些，也耐心些，“我没凶，哥哥再问一次，林豆豆小朋友愿意相信哥哥了吗？”
他又多递了一根棒棒糖到他的手心里。
小鬼怕他，但是还是接了。
林豆豆凝回眼里的水花，咬着嘴里的草莓味棒棒糖，头一扭依偎进了他的怀里，右手还搭上了他的肩膀。
意思是，你可以抱我了。
齐觉摸了摸他的头发ʝʂɠ，手臂的线条紧了紧，将他抱了起来。
小孩子好像是来看颅骨位置的病症的，需要照CT，他的病历上都是些专业词，齐觉没看懂。
CT检查区等候的人很多，叫号也十分缓慢。
林豆豆坐在齐觉的膝盖上，本来他还在看那部没播完的动画片。
等得太久了，动画片都播完了，与大哥哥齐觉又没有共同话题，就独自玩起了棒棒糖的包装纸。
兴许真是太无聊了。
不一会儿，连连也打了几个哈欠，头就开始一点一点的，有了困意。
他才刚要入睡，眼睛咪蒙咪蒙的。
突然，旁边坐下来一人伸了手过来。
“好可爱的小孩啊，几岁啦。”
那人看他可爱，就逗起他玩来，直接将他逗弄醒了。
林豆豆往后看了一眼正在回复手机信息的齐觉，眼里有求助的信号。
但是齐觉低了视线在手机屏幕上并没看见。
林豆豆的小嘴巴微张后又合了起来。
也不敢跟陌生人提。
“真可爱啊。”
刚坐下的人看到这个年轻人怀里的小孩，长得圆滚滚的，脸上还带着婴儿肥，脸颊嘟嘟的。
像真人版的米其林似的。
就给他递了肉脯。
林豆豆手接了过来，嘴里低低地说了谢谢。
那人又挑了挑小孩像弥勒佛似的三层的圆润下巴。
“不客气，真乖。”
一点都没察觉到小孩子的情绪。
那人乐呵呵地对齐觉说，“这小孩长得真是有福气啊。年轻人，你很可以哦，积极响应国家政策，这么早生小孩。”
【作者题外话】：1.诗歌来自狄兰·托马斯，《不要温顺地走进那个良宵》。两句话的翻译是：不要温顺地走进那个良宵。怒斥，怒斥光明的消亡。
2.儿歌来自《小乌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