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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桑和泽兰住醉仙阁五层。
  她俩房间不算大,还摆了好几件舞衣更显逼仄,不过样样物什都井井有条,宁月被安置在塌边,泽兰在妆奁里翻了翻,拿出一个青瓷小罐,从中舀了一点玉色膏药就掀开宁月的衣服要往上涂。
  宁月被这份亲近吓了一跳,忙拢住衣襟直道,“我自己来就行。”
  泽兰撇了撇嘴这才把瓷瓶都交给宁月自己涂。
  “这是碧玉膏散淤有奇效,不过很贵的,你看着点涂,别涂多了。”
  原是自己涂能掌握分量,不至于教她浪费了去。
  宁月弯起唇角,嗅了嗅碧玉膏后,乖巧道。“我会省着涂的。”
  依次撩起袖口和裙下,那些被红绸反复勒紧的地方有些是今日才磨的,颜色尚红,有些是昨日练得,已经青紫。看着身娇体贵的人,底下竟没几块完好的皮肤。
  泽兰秋桑练舞已久,自小受过的伤比这严重得多的多,只是她们不懂为何一个并非奴籍的女子为何要做到这份上。
  秋桑劝,“你便随意练练,也唬得了那些男子,他们反正在意的从来不是你舞艺多精湛。”
  “他们只在意他们能否占有了你。”泽兰接。
  宁月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边点涂着薄薄一层膏药边说。
  “原先我也是这么想的,糊弄着大抵也成。”
  “我自幼体弱多病,一直被家里人小心照顾。平常的一日对我来说很长,除却医书脉案,有趣的东西不多。锦娘昨日教我教得认真,我从未知道学舞原是这样,累是累的,但鼓点音律肢体组合在一起竟是这样新奇有趣,舞步变化不下于江湖招式。便想知道自己能跳成什么样,至少,想对得起锦娘。”
  “要让锦娘满意,那可难咯。”
  “这红绸舞便是锦娘自己创的,她原是军侯之女,生了变故才充入奴籍,也不知是吃了多少苦头才在遇春台安身立命。莲香也是,可能因着相同的身世才将她收作第一个徒弟,她……”
  秋桑顿了顿,泽兰笑着打了个哈哈。
  “我二人也算锦娘弟子了,其实这舞有些窍门,是我俩多年经验所成。本来是不能外传给你这样外来的小姐。但看你诚心学舞的份上,我们就免费教你一堂,你可用心记着点!”
  “谢过两位姑娘。”
  入夜时分来临,秋桑和泽兰不得不为今夜的舞曲准备梳妆。
  宁月离开遇春台时,手上多了罐据说价值不菲的碧玉膏。
  月色下,廿七静静地在门口候着宁月,看她对手上的药罐若有所思。
  “小姐似在哪里都有人欢喜。”
  宁月侧首,微微眯眼戳破道。“你是藏在哪根梁上盯着我的?”
  等同于默认的廿七偷偷打量宁月神色,见她并不生气,稍稍松口。
  “这里面三教九流俱全,免不了要费心些。”
  “确实费心。”宁月不无认可,“非礼勿视,非礼勿听也不容易,我回崇安客栈后有鸢歌陪着,你适时散散心再回来也可,我也不会太过苛责。”
  “……?”廿七握着剑柄的手紧了又紧。
  她这脑子里到底都在想什么??
  接下来几日,宁月如她所言,如同上了个正经学堂,准时早出晚归。
  就是每日都带着一股脂粉气,把宁月自身的药香都冲淡了许多。等在客栈的鸢歌,莫名提前体会到了一丝在家守寡的憋闷,但又看宁月累成那样,舍不得多说。
  宁月哪里晓得,只想着勤能补拙。眼见着花灯节将近,也没多少信心,毕竟看不见自己跳成什么样,以泽兰和秋桑两位小师傅的话来说。
  ——能见人。
  但能见人说得也太笼统了,这算好?算差?
  宁月心里没个底,直到第七日时,五奴为她带了一件特意定制的舞裙。
  以靛青桔红为主色调,色彩大胆艳丽,布料薄而轻逸,不过最为精致的不是舞裙本身,而是光是摆,就摆了好几盘一身的珠翠。
  宁月数了数,胸前覆以璎珞流苏,双臂又是几对金色臂钏,腰间更是坠了一圈圆形金片,交叠重声宛如细铃,光是看着就能想到舞动起来的光芒动人,与宁月自个儿那素净得几套如一套的白裙相比,可以说是天差地别了。
  “锦娘让姑娘穿上试试,尺寸不合明日登台前还能改改。”
  宁月换了一看,险些不认识镜中的自己。
  她从未如此富贵生动过。
  “看着还行,像点样子了。”锦娘一声不响地走近宁月身边,让她吓了一跳。
  “明日登台,你会被很多人记住。”
  宁月不知道叶老爷同锦娘讲了多少,看她的神情并非是对教学成果的满意,反而有丝怅然。
  “又或者,跳得不好砸了锦娘的招牌。”宁月出于打趣开口。
  “要试试吗?”锦娘神色一收,睨了一眼宁月。
  站在高台上,手牵红绸作准备的宁月很是沉默地望着台下端坐的锦娘,和廿七。
  “这才一个男子看你就怕了?明日花灯节,你当如何?”
  人是锦娘让她叫来的,也不知道为什么锦娘这么笃定她开口就能把人喊来。
  但下一秒就出现的抱剑男子确实让她无话可言。
  到底藏得有多近?
  宁月放弃细想。
  烛光暗下,锦娘的声音在鼓点开始前响起,像是一句收敛杂思的咒念。
  “别想人,只想舞,是舞取悦你。”
  “不是你用舞取悦别人。”
  该是这样。
  舞为心意。
  但求潇洒自在。
  鼓点渐渐响起,廿七的眼眸随烛光映起一幕梦幻。有一飞天的仙女随红绸下凡间,成了世间最娇贵的一朵富贵花。满身琳琅,金石相击,比起那飘逸勾人的舞裙,精细编排的动作,神秘幽玄的音律,似乎都不如那份若即若离的笑意。
  她如水中月,镜中花,知晓着她不可触及,却能确信着她的存在。
  因为她身上有着璀目的,燃烧的,属于鲜活生命的瑰丽。
  某一刹那鼓点停拍,红绸如被牵起的云桥,在咫尺之间,仙子踏步而来向看客席中伸出手,仿佛这一帘不可及的幻梦终于打破了所有束缚,邀人入梦,共享极乐。
  只是仙子却未曾料到,她的指尖真的被一个温暖的手掌轻轻牵住。
  温暖与寒凉忽然相对,同时惊扰了两个人。
  “嗯……”一舞毕,锦娘轻点着下巴。
  “明日我让人将红绸收得短些,免得真叫有些人给碰到了,那就太没意思了。”
  宁月觉得很有必要。
  夜市人流攒动,明日便是花灯节,街上已然装点了起来,也多了许多叫卖不同式样花灯的摊位。被锦娘提前“放课”的宁月走在街上,却心不在焉。
  她不禁回想着那一幕,廿七情不自禁向她伸手而来时的目光,她被其中惊涛骇浪般的复杂情意冲得一愣,他像是看她,又像是透过她,在看向别的什么。
  “买个花灯吧!挑个称心的花灯明日赠给心上人,永结良缘呐!”
  花灯节,是为数不多阳城女子可以正大光明上街的日子。
  男男女女若有钟意者,便互赠花灯,共游夜市。
  “看中了就买呀!扭扭捏捏地作什么!”
  一处花灯摊上,一络腮胡大汉正嫌身边瘦高男子犹豫一个小小花灯半晌,烦得转身就走。未料差点撞上心不在焉没在看路的宁月。
  宁月是被廿七扯得一歪,而张攸也是想避开宁月往另一方向退去。
  没想到都是想避,最终又面对面撞了个结实。
  张攸却似被撞得狠了,脸色微变,看见宁月的脸才松了松,粗声粗气道。
  “袁白榆,明日别来烦我,有本事约那叶大小姐出门!”
  “张兄!”袁白榆对着张攸如有急事一般匆匆离开的背影,徒劳地张了张嘴。
  廿七走到宁月面前,用视线前后查看了一遍这具单薄的身体是否有一点闪失。
  宁月盯着自己的手掌看了一会儿,才回过神瞥了一眼廿七。
  合着他也走神了。
  “宁姑娘。”袁白榆见是熟人,抱拳打了个招呼。叶老爷为引蛇出洞,周密布置里自然与巡卫司少不了沟通商榷,袁白榆也知道眼前这位温和秀丽的少女,其实是位颇有勇气胆识的女侠,语气上不由填些敬佩。
  “听闻张兄说在客栈看你早出晚归,很是劳累,辛苦了。明日花灯节后,宁姑娘尽可放松,好好逛逛,阳城许多新鲜有趣的物什都会在花灯节上设摊。”
  宁月点点头,望着袁白榆身后那盏展翅欲翔的凤凰花灯,应是他犹豫不定了许久的那盏。走近了看,花灯技艺着实精妙,凤凰羽翼甚至做了活动的关节,栩栩如生,且很容易就让她想起叶府那位明媚又不失气度的大小姐。
  “摊主,这个凤凰灯多少钱?”
  “三百文。”
  “那——”
  “摊主,我先来的,便给我吧。”
  袁白榆的犹豫终究还是被路人打破,这回他掏钱极快,生怕这花灯下一秒流落他手。
  “袁巡卫的心上人是叶家小姐?”宁月看袁白榆手里提着凤凰灯,一副买了又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模样。“我见叶小姐性子直爽大方,想来若是袁巡卫主动开口,她若有意便不会拒绝的。”
  见没什么好瞒的,袁白榆苦笑了一下。
  “叶姑娘她应是不会出现在这花灯节的。”
  “宁姑娘有所不知,阳城里对叶姑娘流言颇多。就算被下了采花贼的花笺,百姓也是猜忌叶姑娘实属惹祸上身,不值怜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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