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县,县如其名,依山傍水,是个难得的好地方,只是交通却不怎么便利。从生产大队到公社,再从公社到县城,几乎都是需要修的崎岖泥巴路,有的从前是好的青砖路,只可惜打仗打坏了。
一条路有十八弯,上坡难、下坡险,好不容易遇见平坦的泥巴路也不能掉以轻心,免得路上有大坑小坑的,万一掉进去了,运气不好路上没人,还不知道要坑里困多久呢。
尤其是一个县里平均下来有二十来个公社,每个公社底下又有几十个生产大队,生产大队底下还能细分成生产小队和生产小组。
到底有多少路要修,这都没数的。
现在想的主要还是吃饱穿暖,因而修路这事自然就慢了。
……
苏家庄生产大队往公社的路稍微好一点。
因着苏大林这个大队长心里清楚,修路这事等县里派遣工人来还不知道要排到啥时候,苏大林就联合了其他几个大队一块出劳动力当义工用挑来的泥土和石头填平了一条路。
虽然外观上看着不算好看,但好歹是平稳的,只要不下雨,这就算是安全的好路了。
其他大队去公社的路一直凑合着,还不如他们这里的呢。总听说雨天有摔伤的。尤其是老人孩子经不住,只摔一下家里要是没钱治,人可就要拖没了。
“妹子,咱们就快到了!”
苏家大哥苏国富拉着板车依旧走的很稳,比平时一个人去公社时更仔细,生怕一时不小心坐在板车后面的妹子被颠的不舒服。
但走的稳当也就更费时。
可苏家大哥一点也不恼、不急,他此刻满心只有将自家小妹平稳拉去公社买东西这一件事。
“知道了大哥。”
板车后传来少女绵软无力的声音。
没办法,哪怕像她这样体质不明的美少女在直面骄阳的暴晒时也会头脑发昏。
现在还算好,头顶的破草帽子隐约能带来几缕凉丝丝的风,给了她些许喘气的机会。
苏淼淼偏过头去看,自家哥哥戴着一顶已经被晒变色的竹编斗笠,上身穿着短袖的粗布对襟背心,粗壮有力的胳膊就那样赤裸在太阳底下暴晒,晒的黑红黑红的,皮肤上都是汗珠子。
他下身穿着宽松的、因洗了太多次看不出原本颜色的灰裤子,脚底一双自家纳的鞋,鞋面上破了好几个洞,比码头干苦工的人穿的还差。
苏淼淼的视线顿了顿:“大哥,你热吗?我这里有水。”
苏国富头也不回的笑着道:“小六,哥不热,马上就到了!快的很。”
苏淼淼回望着来时的路。
自家哥哥的速度确实是不慢的,但从苏家庄生产大队走到现在,起码过了好几里地的路程了。
“大哥,咱们还有多久到供销社?”苏淼淼好奇的问了句,语气绵软,并没有催促或是不耐烦,也只有这一点跟从前不太一样。
苏国富听到自家小妹乐意跟自个说话,就热情的边走边解释道:“咱们苏家庄大队算是距离公社比较近的了,约莫七八里路是有的。去公社算近的了,要是从咱们大队去县城,得将近三四十里路呢。”
苏淼淼若有所思。
确实不远,只是路不好,交通工具不好,再加上暑气炎热的像是想把人给蒸熟了似的,所以显得路漫漫,累人的很。
难怪在乡下大家除了办事以外都不经常出门,出门一趟确实遭罪。
苏国富一直没听到自家妹子回应,就继续道:“妹子,你要是想去县城,下回就早早的天不亮去坐老高的牛车。其实他也就是人长得凶,心肠不坏的。”
“之前我被选上咱大队民兵连去参加训练的时候还听人说了,说老高以前跟咱爹一样是参加过抗战,老高比咱爹参军还早,后面是腿受了伤才退下来的。不过也有人说,老高参军之前是当土匪的,所以看着才那么凶……”
苏淼淼听着自家大哥滔滔不绝的话,已经可以想象到自家哥哥的额嘴皮子得多干了,不过莫名的心里还是挺暖的,不似夏日阳光照在皮肤上灼伤似的刺痛感,而是如温泉一般,令人舒适的暖意。
-
约莫五六分钟后。
“到了!”
苏国富拉着板车后面昏昏欲睡的苏淼淼,一出声就惊跑了苏淼淼的瞌睡虫。
苏淼淼一睁眼就看到了周围的景色,一扇高大的老旧石头门,高高的牌匾上,以前刻着的字早就被磨掉了,现在写着‘胜利人民公社’六个字。
白底红字,让人想不注意到都难。
参考图,稍微p了下。
视线一转,脚下的泥巴路已经变成了碎石头和着水泥铺成的路,道路不算宽,顶多够两个牛车并肩走。
公社周围有四通八达巷道,最外面一圈也有如县里一般的住户和街道,看上去像是建国之前就有的老房子了,只不过如今的房子墙上都涂着鲜艳惹眼的画报和宣传大字报,上面写着人\民\公\社\好,还有个娃娃骑着头比放牛娃的牛还胖的猪。
仔细看这里有一所胜利小学,只有县里才有初中、高中。
中间一圈能看到附近有开了门的供销社,卫生所,信用合作社,还有管农机肥的、管修大坝和拉电的、农业技术,都是门口挂个牌子,不仔细看都找不到地儿。
有趣的是公社附近到处都能看到公共的厕所。
苏淼淼想了想,也能理解。毕竟这年头连屎尿都是沤肥的好东西,厕所当然多了。
公社里有专门的人负责收集。
生产大队里头可以靠着每月发的粪票来领回去。
不过根本不够分,不然苏家庄大队也不必去莲花塘里捞淤泥肥地了。
最里面的一圈就相当于是一个小型的乡\政\府了,管理各个大队汇报的事的公家单位。
……
苏国富抹了把遮了眼的汗珠子,拉着自家妹子往供销社所在的位置去。
其实说是供销社,也就是一面墙打通了上半面墙的小屋子,里头摆着商品,有两个营业员。一个年长的,一个年轻的,都是女同志。
此时供销社门口还排着三四个人,领头的是个年纪大的女性,看面相就不太好惹。
“燕姐,我来送货来了。”苏国富笑着打招呼,一刻不停的拉着板车过去。
洪亮沉稳的男声立刻吸引了里面人的注意力。
燕姐,也是供销社的老人了,干了好几年了是正式工。
一旁年轻点的是刚来的临时工。
“哟,是国富来了,来来来,我给你开了小门,你直接把东西送过来吧。”原本表情冰冷,惜字如金的燕姐见到苏国富来了之后脸上才有了些许笑意。
只是燕姐微微一笑,外面的排队的两个人就不乐意了:“咋,老娘先给了票你们找东西找半天还给老娘脸色看?咋的,嫌弃老娘不是个带把的,夜里不能给你爽快是吧?”
好不容易脸色好点的燕姐听到这话眼神立即冷了下来:“你有种再说一遍!”
苏国富看过去,将那妇女打量了个彻底,眼底有厌恶也有不解。
现在公社底下几个生产大队就靠着一个供销社供应,这年月住在附近的社员们,哪怕是干部家属,也不会说话这么狠的去得罪供销社的营业员。
别看营业员这个职位不大,管的大小事可不少,买到的东西好坏,全看营业员的心情。
来往打酱油、买糖,关系好了打的满,关系不好的给你打少点你也不能说什么。
比如一样是买五花肉,漂漂亮亮夹肥夹瘦的肉还是全白或者全瘦的肉,那能一样吗?
食堂大妈的手抖两抖,荤菜就得少好几口。
尤其是在这个物资匮乏的年代,你可以换地方吃饭,却不能换地方买东西。一旦得罪了营业员,可就再没有别的地方可以买到东西了。
“再说一遍又咋的了!老娘要买麦乳精,你们说没有,要水果罐头你们又说没有,最后我要红糖,你们说要去找找给老娘称,可老娘看你们两个人嘀咕了好半天,还不知道要折腾到啥时候呢。”
说话的是个抱着娃的女人,人长得高挑像竹竿,长着张马脸、高颧骨、三角眼,一张嘴唾沫横飞,说的话荤素不忌。
“你不是我们这儿的人吧?”
苏国富高大的身影挡在柜台前面,冷眼看着老妇女,质问道:“哪儿来的泼皮无赖,敢来我们胜利公社的供销社里闹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