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群众纷纷来到县公署的大院,准备观看县知事审理白马两家纠纷案。
几名差人将几张桌子从办公室搬到门口,拼成一条长龙,上面铺上红布,后方摆上几把椅子。随后,县知事领着相关人员从屋内走出,大家分别就座。县知事与刘副官坐在中央,两侧是警察局长、法庭主任、检察署长以及知事秘书等人。
县知事环视满院的群众,向法警组长询问:“双方的人都到齐了吗?”
“都到齐了,就等知事大人开庭了。”
“那好,我先说两句。”他看向满院的群众,“按理说,今天的主审官应该是法庭主任。但由于原告将案件上报到县公署,并且涉及到省督军府,督军大人委派刘副官前来坐镇审理。我这个县知事不能袖手旁观,这才决定担任这次庭审的主审官。”
说罢,众人纷纷鼓掌。
“好,接下来请原告上前。”
白掌柜刚要上前,马革毕却先于他快步跑到桌子前面。
知事问:“你是什么人?”
马革毕回答:“我是原告。”
“我才是原告!”白掌柜举着手喊道,一个趔趄差点扑倒,双手扶住了审判桌子,急赤白脸地说,“他敲诈勒索,要霸占我的房子,是我到县公署告的状,我才是原告!”
马革毕辩解:“我没有霸占任何人的房产,他的房子他还住着,我什么时候敲诈勒索了?”
“要不是知事大人让警察看守,你早就住进去啦!”
县知事挥了挥手:“不要争吵,究竟谁才是原告?”
马革毕说:“我的东西被他弄丢了,我告他赔偿,我才是原告。”
白掌柜抢着说:“他敲诈勒索,我才是原告!”
两人争得不可开交,县知事皱眉看了一眼法庭主任:“这案子该怎么审?两个人都说自己是原告。”
法庭主任笑着说道:“这个好办,掌嘴,看谁能承受得住谁就是原告。”
“嗯?”县知事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笑了起来,“这个法子不错,看来你经验丰富。”他转向法警组长,“掌嘴怎么掌,你看着办吧。”
法警组长指示几名法警将两人双手背住,又带来一个法警,手持板子站在两人中间。两人看着法警手中的板子,都下意识地往后退缩。
“谁是原告?”法警大声问道。
白掌柜吓得哆嗦,马革毕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是原告。”
“好,先撑你的嘴。”
话音刚落,板子便重重打在马革毕的嘴上,啪啪两声,马革毕顿时鼻口流血,疼得他哇哇大叫。
法警又转向白掌柜:“你是不是原告?”
白掌柜看了马革毕一眼,腿一软坐在地上,脸色惨白,不敢说话。身后两名法警将他拉起,继续把他的手背在身后。
正当法警准备举板子掌嘴时,香莲突然大喊:“我是原告!”
众人愣了一下,纷纷扭头看向香莲。香莲迅速跑到桌前,冲着法警说道:“你打我吧,我是原告。”
法警愣住了,望向知事,不知道该tຊ怎么办。
知事想起昨天下午看她跟刘副官一起下的汽车,知道她是白家烟馆的大小姐,扭脸看了看刘副官,刘副官侧下脸小声说:“你是主审官你看着办。”
知事点下头说:“原告只能有一个,你下去吧。”
香莲答道:“我是白家烟馆的大小姐,白掌柜的长女,白掌柜和我娘平时都不怎么过问烟馆的事,烟馆大小事情都是我由我管着,我才是真正的掌柜,原告应当是我,不信你问问大家。”
有些人想看香莲挨板子,故意喊:“大小姐说得没错。”
香莲洋洋得意:“你听见了吧,我说得没错。既然我是掌柜的,我就应该是原告。要撑嘴就该撑我的嘴。”
说着,她将脸伸向法警,做好了换板子的准备。
周围的人纷纷议论:“这女子孝顺,愿为父亲受刑,真是不简单。”
知事想想,打一个女孩子总觉得不忍,对法警说:“算了,就当两人都是原告,各自讲各自的理吧。”
马革毕猛地挣脱法警,举拳头抗议道:“我抗议,你们也得打她!”
知事看着他说:“她是女儿,还是替父受打,你忍心吗?”
“我忍心。”马革毕哼了一声,又往地上吐一口血水,忽然弯腰捡起地上的东西,捏在手中大喊:“牙,我的牙!”
围观群众哄然大笑。
香莲思忖片刻,决定不再和他争这个“原告”的身份,大方地说道:“行,你就当原告吧,看你能告我什么?”
“我告你什么?”马革毕掉了一颗牙,口气漏风,话说得不清,围观的人笑得前仰后合。片刻后,众人安静下来,马革毕继续说道,“我的洋戏匣子是不是在你烟馆丢失的?”
“那不是洋戏匣,那只不过是个木箱子。”
“笑话,我明明给你的是洋戏匣子,怎么会是木箱子?”
“你哪来的洋戏匣子?”
“我六弟马革业托人从外国买来的。”
“你六弟从外国买来的,怎么放在你这里?”
“我六弟要为张督军祝寿,这个礼物提前拿到六弟家里,容易被人发现。这样一来,督军也会知道,甚至会拒收这个礼物。所以我把它先放在我家,等督军生日时再送过去。这样做错了吗?”
“你确定那个洋戏匣子是给张督军的寿礼?”
“当然,我六弟花了万两白银才买的。”
“你在说谎!且不说你弟弟只是个军官,有没有万两白银,单说你弟弟敢给督军送洋戏匣子,就意味着图谋不轨,应该枪毙!”
马革毕吓得一愣,瞪大眼睛盯着香莲好一会儿,才指着她怒道:“小毛丫头,你别血口喷人!”
香莲冷笑一声:“我的嘴上没有血,血口喷人的是你。”话音一落,又引得围观的人哄笑,气得马革毕脸色惨白。
香莲不紧不慢地说:“知事大人,您可听说过送礼物有‘两不送’吗?”
“什么是‘两不送’?”
香莲伸出一根食指:“一个是钟,送钟意味着送终,相当于盼着人死;另一个是匣子,木匣子容易让人联想到棺材,寓意不吉。而且,马团长要送给张督军的洋戏匣子,不仅像棺材,而且里头还能唱戏,这不就是一副陪葬品吗?您说,督军大人在寿宴上看到这样一个东西,心里会怎么想?”她转向马革毕,“你这是给督军祝寿,还是在诅咒督军?”
马革毕愣住,气得说不出话,指着香莲又把手放下。
香莲继续说道:“话说回来,马四爷提到,马团长买洋戏匣子花了万两白银,这件事刘副官应该听说了吧?一个团长怎么可能有这么多银子?大家都知道,张督军治军严明,马团长的银子可不是抢来的吧?”
“我给他的。”
“好,不管你有没有这么多银子给他,你为什么要花这么多钱行贿张督军?目的是什么?难道是为了让张督军成为一个贪污腐败的将军吗?”
马革毕抖得说不出话。
香莲话锋一转:“张督军不会受贿,马团长也不会行贿,更不会花这么多钱去买洋戏匣子。那么,这个洋戏匣子从哪里来呢?唯一的可能是作假。有人制造了一个假洋戏匣子,放在白家烟馆里,然后雇人偷窃,逼我们家赔偿洋戏匣子,目的就是敲诈勒索。我说得对不对,马四爷?”
“你胡说?”马革毕翻着白眼,好半天才挤出三个字。
“我胡说?”香莲冷笑道,“有证人在,不信要不要让人来对质啊?”
“谁?你让他出来!”马革毕愤怒地喊道。
香莲一转头,看向周探长:“周探长,下面交给你了。”
周探长从人群中走出,指示一名警察:“把洋戏匣子拿过来。”
不一会儿,一个警察抱着一个木箱走了过来,周探长让他将箱子放在地上,并打开。从箱子里取出一只金黄色的喇叭和一只木匣子,问马革毕:“马四爷,这些东西你认不认得?”
马革毕抬起头,目光不屑:“我哪见过这些东西?”
周探长不急不缓地说道:“好,我让你看看,你是不是见过。”他转头对一名法警说道,“带李木匠来。”
很快,李木匠被带了上来。周探长问他:“你认识这些东西吗?”
李木匠点了点头:“认识,这是我按照马四爷给我的图纸做的木箱子,里边的小匣子也是我做的。但上面的漆不是我涂的,我涂不了这么好的漆。”
“漆是谁涂的?”周探长问。
“能涂这么好的漆,全县城只有王漆匠。”
周探长继续问:“你可知道喇叭是谁做的?”
“喇叭的工艺这么精致,全县城也只有张铁匠能能有这个工艺。”
周探长又对法警说:“带王漆匠和张铁匠上来。”
很快,王漆匠和张铁匠被带了上来,周探长先问张铁匠:“这个喇叭是你做的吗?”
“是的,是我照着马四爷给的图纸做的。”张铁匠答道。
又问王漆匠:“这几样都是你漆的吗?”
王漆匠答:“是的,当时马四爷找到我,问我能不能将东西漆成金色,看上去像金子做的一样,我说可以漆成金色,但是不能长久,因为加了蜡,时间一久容易退色,他说,只要能管几天就行,我就用蜡水掺了金粉涂抹上面,猛一看跟金子差不多,几天之后就会变样,所以,现在看这几样东西已经不成样子了。”
周探长接着问三人:“你们知道马革毕让你们做的这个东西叫什么名字吗?”
三人一起摇头:“不知道。”
“那你们知道它是干什么用的?”
李木匠答:“我问过他,他说只管做,工钱是原价的两倍。我也没再问,反正给钱就行,我们也不管那么多的事。”
张铁匠也说:“我问过马四爷,这喇叭做出来有什么用,他说是给女儿出嫁用的,用来吹响。”
周探长看向县知事:“我已经问完了,知事大人可以继续审理。”
县知事点了点头,转向马革毕:“刚才他们说的这些,是事实吗?”
马革毕一时愣住,愣了好一会儿,突然反应过来,大声喊道:“不对呀,我是原告,怎么审到我身上来了?”
这话一出口,整个庭院顿时爆发出一阵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