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到俞悦禧耳中,像往心头扎了一根针。
她唇角一紧,翻身趴到席京策身上,低头吻住他。冰凉的唇瓣,紧贴在一处,席京策咽了咽,喉结微动。他掌心捧住她的脸,舌尖伸过去,仿佛小蛇入洞。俞悦禧犹豫片刻,方才启唇,引他进来。
一阵耳鬓厮磨的细微声响,密密切切地藏在一个寡妇的帷幔后。
简直叫人喘不过气。
很快,瓷枕边堆起两朵乌云。席京策脱了长衫,从背后搂住她,嘴唇吻在后颈,一个两个三个……男人鼻息湿热,惹得她像回南天里摆在厅堂的瓷器,也沾了一身似有若无的湿意。俞悦禧蹙眉,有一下没一下地哼着,面颊逐渐染上红晕。
突得,他顶进去,俞悦禧惊呼一声,又急忙扯过汗巾子,咬在嘴里。帕子顿时染上一抹红痕,是残留的口脂。席京策凑近,轻巧地叼起巾帕的另一端,似笑非笑的眼神递过去。腰肢躬起,更近了,“呜!”,俞悦禧咬紧牙关。
恍惚间,她又听瓦片上有猫儿叫春。起初是幽幽的,打房梁上往下飘,接着一声大过一声,好似要把猫嗓子嚎破,呕出一滩血。
红罗主腰被解开,摊在身下,也似被扎了一刀,黏腻的鲜血从后背喷涌而出。
俞悦禧赤条条地躺在青灰色的被单,听着诡异的猫叫,在翻腾的情欲中觉出一丝悚然。
席京策不知,指腹搔着她的心口,双唇迎上去,含住尖端,口中一会儿管她叫娉娉,一会儿又狭促地唤她好姐姐,含糊极了。
眼看枕边翻滚变化的乌云越积越大,膨胀开来,席京策伏在她的身上,猛然咬住她的脖颈,恰如轰隆隆的雷声,刚炸开,便叫云层的交接处下起了雨。
俞悦禧被这突如其来的暴雨吓到般,尖叫出声。
这场艳丽的雨下了半夜。
雨停,俞悦禧枕着胳膊,眼神浸在黑暗中,默默望向席京策。
这样的日子还能有几年?俞悦禧不知道。但大抵是到他成家为止。总不能成了家,还成日往母亲房里跑,往母亲帐子里钻……若有可能,她想他一辈子不娶妻、不成家,不单是为自己,更是为那未曾谋面的姑娘。
他若是考中,婚配的必然是娇生惯养官家小姐——十六七八,花一样的好年岁,理当配一个对她体贴的良人,两人举案齐眉,快快活活地度过这一生。
席京策这阴损的家伙才不配。
俞悦禧想着想着,困意袭来。
她合上眼,听着身侧男人均匀的呼吸。
半梦半醒间,俞悦禧回想起自己刚嫁进范家的时候,刚从闺阁里放出来,十足的天真,又有范启元养小女儿似的宠着,丝毫没有当主母的自觉。
席京策彼时也不过十五六,刚开始留长发,披在肩头。他天生体弱,身量纤细,肌肤白皙,说话又轻,乍一看,形同少女。
再加上俞悦禧有个弟弟,是妾室的儿子,小她两岁。两人虽不住在一个院子,但也算从小一起长大。弟弟年满十六岁后,去杭州游学,此后便很少见。出嫁那天他乘船匆匆赶回,两人见了一面,然而俞悦禧还没来得及同他说上话,他便匆匆赶了回去。后来嫁入范家,见到席京策,令她不禁萌生出长姐对弟弟的怜爱之情。ʝ
因而俞悦禧对席京策并无戒心,任由他出入内房。
来去的次数多了,免不了撞上他的父亲。
每每遇见,席京策都说来请安,继而变戏法似的从袖子里掏出小首饰,恭恭敬敬地递给眼前只比自己年长三岁的母亲。
范启元也没多想,碰到了,就把他留下来考查功课。
父子俩一坐一站,一问一答,说的是“克己复礼为仁,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俞悦禧呆在一旁,听得直打哈欠。
直到那年的冬天,寒风异常凛冽。席京策自学堂归来,路上不慎感染风寒,竟大病一场,在床上一连躺了五日。待到他能下地走动,俞悦禧让玉箫到厨房煨一碗鸡汤,亲手端去看望他。
那是她第一次进他的卧房。
屋内暗得不像话。俞悦禧放下带来的鸡汤,摸索着走到床边,刚要撩帘子,便听里头传来轻柔的一声“别”。
“哥儿可好些了?”她斜坐在拔步床外二三尺的踏板。
内里人不答。
俞悦禧略有些尴尬,她拧了拧手,朝四周张望。一张榆木方桌,两把方凳,一组黄梨木的顶箱柜,上头又放着一个储物的楠木箱子,以及三个放藏书和古玩的亮格柜。桌上、地上一尘不染,除了书柜,其余的柜门都拿铜锁锁住。书柜里塞满了书:礼记、论语、大学、春秋……
寒风吹着窗户纸。
望了一圈,俞悦禧转回眼神,柔柔道:“我带了热鸡汤,你起来喝一碗再睡,可好?”
“不准叫哥儿。”席京策嗓音沙哑。
俞悦禧还以为他是嫌自己拿他当稚子,忍不住笑起来,眉眼弯弯。
“贞固?”她改口。“这总行了吧,快起来喝汤,不然要凉了。”
帷幔内沉默了会儿,道:“不要,再换一个。”
俞悦禧听了,左手猛地扯开帘子,见他侧躺着,也一脸笑意,便忍不住扬起手打他两下,嗔怒道:“好你个席京策,生着病还有力气耍我!”
“更不许叫全名。”
“那叫什么?”
他坐起,黑发遮住半张脸。“叫亲亲。”
俞悦禧一愣,错愕道:“你,这……这玩笑开不得。”
席京策两手撑在软塌,上身前倾,苍白的面庞骤然逼近。“你管父亲叫亲亲,怎就不能管我叫亲亲?”他呼吸喷在她微微颤动的睫毛。
“荒唐。”俞悦禧皱眉,声音也跟着一起发抖。“我与官人是夫妻,枕边偶有轻佻之言实属人之常情。而我与你纵使再亲昵,也是母与子,你怎能这般无礼。”
席京策头稍歪,同她低语:“那换我来当娉娉的官人,如何?”
俞悦禧刹时呆住了。她后背僵直,嗓子眼嗖嗖窜着冷风,叫也叫不出声儿。席京策眯起眼,面中的那一点黑痣也跟着上移,忽然,他凑近,似要吻她。俞悦禧在这时反应过来,一转身,扶着床沿站起。
“我要告诉你父亲去。”她为了掩盖慌张,故意说得很大声。
席京策见状,一把拽住她的手腕,攥在手心。
俞悦禧一哆嗦,回过头,刚要狠狠呵斥他,却见席京策换上一副笑颜。
谄媚的,天真的,夸张的,扭曲的笑容。
“好姐姐,贞固知错了……”他道。
俞悦禧悚然。
“谁是你的好姐姐!我是你娘亲!”说罢,她拼命甩开席京策的手,逃出屋子。
回到自己的园子,俞悦禧惊魂未定,坐在板凳上失神许久。适时玉箫进来,说老爷回来了。俞悦禧一抬头,便见到了范启元。
范启元还在为儿子患病的事伤神,毕竟他四十有余,只得了这一个儿子。
他得知俞悦禧今日前去看望了儿子,便问她:“哥儿身体怎样,好些了吗?”
“哥儿,哥儿他……”俞悦禧眉头皱了又展。“哥儿他好多了,就是嗓子还哑着,说话不大利索。”
思来想去,还是没说。
后来又过了小半月,席京策完全病愈,同先前一般到她屋里请安,神色如常,好似那日轻佻的话语全然是俞悦禧臆想出的幻梦。
如今想来,倘若她当时便将这件事说给了丈夫,现在的情形是否会大不一样?
昏昏沉沉中,耳边一阵鸟鸣,接着是玉箫端水盆进屋的脚步声……梦该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