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那飞白剑法确实精妙,听仙姑说,悟出剑法的同时,你还作了一首诗。”一路走着,见二人都不说话,方正突然想到除了飞白剑法外,洛清弦还由感而发作了一首诗,便来了兴趣。
洛清弦瞪圆了杏眼,只侧眼看了方正,没有理会。
柳羽蝉见状,微微一笑,开口说:“害羞了。”
洛清弦脸一微红:“有什么可害羞?”说完,从袖中拿出一绢绫,面无表情递给方正。
方正接过那半尺大小的绢绫,阵阵幽香断续传来。打开绢绫,上面用淡淡水墨画着一棵梨树,稀疏梨花花瓣随风坠落,虽只是寥寥几笔,却感觉这画中的梨树有了生命一般,似乎有阵阵清风送梨花香味扑鼻而来。
空白处用娟秀的小楷写着几行字:寒食日用真珠箔,马首罗袍夜雨中。蛛丝梨影无人见,依旧篱落送寒鸦。
“字写得好,画更有意境,那细雨带着梨花就要扑到我的脸上了。”方正目不离绢绫,神游其中,过了许久才缓缓开口说道。
洛清弦一把夺过方正手中的绢绫,塞入袖中,故作生气说:“那你是觉得诗不好啦?”
“诗当然也好,不过不大恰当。”方正认真地说。
“怎么个不大恰当?”洛清弦问。
说话时,三人未停下脚步。
“这诗好是好,就是有些太过感伤,与你这般年龄不太符合。”
“那我这般年龄也是有喜有悲的,还不许感时花溅泪么?”
“嗯~也对,这般年龄也该有各自的愁心事了!”听到洛清弦这样说,方正想到了白浅予,他一直以为她也没有忧伤的。
“早知道不给你看了!倒觉得你像个教书先生。”洛清弦说完,加快了脚步,走在了二人的前面。
柳羽蝉对空挥舞了一下手中的拂尘,像是赶去了看不见的烦恼,满是深意地看了一眼方正说:“今日,她的话算多的了,平常与我为伴,也说不了这么多话。”
“倒也十分有趣。”方正笑着说。
行至晌午,到了一处小镇,在一巷弄里遇见一挑着担子卖馄饨的老者,三人饥肠辘辘,便叫住了那人,为他们煮三碗馄饨。
馄饨挑子左边是一烧得通红的铁炉子,右边是些吃食杂物。
三人围坐在炉火前取暖,等老人煮馄饨。
“你既来自书院,定也写了不少诗吧?光取笑我了,未见你的片言只句。”洛青玄伸出纤纤玉指,在炉子边烤着火。
“这十年也写了不少,自娱自乐,不敢拿出来,先生看了会骂写得不好。”方正说完,从身后的行囊中取出一本泛黄的小册子,厚有一指,每页都密密麻麻写满了字。
洛清弦接过册子,慢慢翻开,看了几页,又快速往后翻了一遍,满眼诧异地看着方正问:“这些都是你写的么?”
方正点头。
“篆、隶、楷、草、行,每种书体又有多种变化,你竟然会写这样多的字体?嗯,写的真好看!”洛清弦细细欣赏着说。
柳羽蝉也好奇地瞥了一眼,随后也吃惊地接过册子,细看了一会,抬头看着方正,满脸不敢相信地看着方正问:“这些字迹都是出自你一人之手?”
方正笑了笑说:“让您见笑了!”
“没想到你这少年,年纪轻轻字就已经写得如此沉稳老辣!竟然各种书体样样精通,远超当朝大家!不可思议,不可思议!你书法上的成就远远超过了你的剑法!”柳羽蝉感叹道。
方正听完,不知道该喜该忧。
“嗯,诗也好,可否借我抄录几首,这几首我都喜欢。”洛清弦从柳羽蝉手中拿过那本诗册,随机读了几首,深深被吸引。
方正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伸手把册子从洛清弦手中拿回,两手从中间一撕,将诗册撕成两半,未等旁边二人反应过来,便毫不迟疑地把手中残册扔进了炉火之中,铁炉中的火更加旺了起来,窜出火苗。
“呀!这样好的字,这样好的诗,你怎么说烧就烧了?”洛清弦边说便要伸手去炉子中取诗稿,无奈火烧得大,那诗册眨眼间就被烧成了灰,也煮沸了锅中的水,她的手还没碰着炉子,就被窜出的火苗燎了一下。
柳羽蝉也欲伸手,眼见来不及,无奈地叹了一声。
“前几年,我也颇以为那几首诗自负,没想到今天见了洛姑娘的诗,才知道自己尽写了一些流水账,幼稚得很,不如一把火烧了,好歹能煮沸一锅水。”方正叹了口气说。
洛清弦误以为刚才自己的言语让方正当成了嘲笑的话,脸上有些不自在,小声说了声:“对不起,我并无笑你的意思,是见那几首绝句写得好,有意抄录下来,日后细细读的。”说完,拿出一块帕子包住了食指。
方正这才知道刚才她伸手去救诗稿,手被烫伤了,便急忙伸出手握tຊ住她的手查看伤势:“先生教过我医术。”
洛清弦没想到方正突然握住自己的手,羞得满脸通红,想要抽回去,却已来不及,手被方正握得紧。
她的手柔如无骨,纤细修长,没有一点温度,冰冰凉凉的。方正握住她手的一瞬间,整个人像是触了电,心中一怔,那是说不出的奇妙与踏实的感觉,有些像今早与她比剑时心意相通的美妙。
方正从行囊中取出一瓶药粉,轻轻洒在被烫红的手指上,又用帕子仔细为她包扎好才松手,却未看见洛清弦满脸羞红。
“这药真有奇效,这就不疼了。”洛清弦眼神闪烁地说。
“洛姑娘可能有所误会,我烧了诗稿,是今日看了你的诗,觉得自己的诗写得太过粗俗,受你启发,日后定吟安一个字,捻断数茎须,今天烧了这流水账,明日才能写出佳作。如此说来,我感谢你激励还来不及。”
洛清弦看方正神情认真,不像是说笑,竟被逗笑了,说:“你哪里来的胡须,怎么捻断数茎须呀?”
“你们二人净说些酸文缛词,眼看这馄饨都要酸倒牙齿了!”柳羽蝉浅笑取笑二人。
话音一落,三人都笑了起来。这时,三碗热气腾腾的馄饨端了上来,三人围着炉火吃着,身体逐渐暖和起来。
“今晚在镇上留宿一夜,明日此时就可到达渡口,就要各行东西了,你这少年,我越看越喜欢了!可惜你有了师承,不然我还真打算收你为徒呐!”柳羽蝉对方正说。
方正听完抬头,恰巧与洛清弦目光相织,二人又同时移开目光。
方正喃喃道:“会有缘再见的。”说完,便低下头吃起了馄饨。
正当三人谁也没有说话低头吃饭时,一稚嫩声音响起:
“老伯,我能用这把剑换您一碗馄饨吗?”
三人抬头,看见一十岁左右的小少年手里举着一把锈剑,要递给那卖馄饨的老者,那少年身上穿着破烂的单衣,衣服早已经破烂不堪,他的头发蓬乱、脸上也尽是泥土。
“你这小叫花子,我要你这破剑有什么用?快走开,别影响他人吃东西!”老者挥了挥手中的抹布,要赶他走。
“我这把剑磨一磨还是很亮的,您给我半碗也成。”少年的眼中尽是祈求。
老汉不耐烦地用手推了那少年一把,说:“快走开,莫在这里捣乱,老汉也只挣个救命的药钱,没有余力做些慈善,快走,不然要揍你啦!”说完扬手假装要动手。
那少年似乎经常被打,习惯性的往后躲。
方正看见这少年,心中一阵酸楚,这不就是十年前的自己么?心生怜悯,叫住了老汉,伸手摸出几枚铜钱正要递给老汉,洛清弦却已站起身子,将一块银锭摆在了老汉面前的木凳上,开口说:“给他煮一碗吧,剩下的不用找了,回去买药吧。”说话间,语气甚是温和。
方正看着她的眼睛,淡淡一笑。
老汉十分欣喜,招呼那少年等着,自己煮起了碗馄饨,端给那少年。那少年把手中的锈剑递过来要给洛清弦,方正冲他一笑,说:“不必了,日后要好好保管你的剑,不可再拿来换食物了!”
那少年点点头,把剑别在身后,冲三人鞠了一躬,却没有吃那碗馄饨,而是端着碗小心翼翼地迈着步子跑走了。
“一会将碗洗干净了还您。”一边跑,一边没有回头地说。
三人见状,也起身跟了过去。
那小少年穿过两条巷子,在一处废弃的空房停下,慢慢开了门进去。
“小倩妹妹,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你最爱吃的馄饨!”少年稚嫩的声音中尽是欣喜。
“二虎哥哥,你从哪里弄来的钱?不会又挨打了吧?”一个小姑娘的稚嫩声音传来。
三人缓步上前,围在窗子上向里面看。
一堆蒲草上,坐着和那少年年龄相仿的姑娘,衣着虽也破烂,但比那少年稍微好一些,圆圆的脸蛋上长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心疼地看着那少年。
“二虎哥哥,我们一起吃吧!”小姑娘用勺子喂那少年。
少年将她的小手推了回去说:“你吃吧,我已经吃过了!”
那小姑娘半信半疑,小心地吃了起来。
“小倩妹妹,嗯,明天,嗯,我就要走了!”少年吞吞吐吐说。
小姑娘放下了手中的碗,满眼是泪地问:“你要去哪里,留我一人在这里吗?带我一起走吗?”
“你先继续在高家当丫鬟,我要去拜师学艺,等我当了剑客,就回来娶你!”小少年说完用力地抿了抿嘴。
听到这,方正和洛清弦又是短暂相互一视。
“嗯!我听你的!你要答应我,早点回来接我!”小姑娘哽咽着说。
“快吃吧!”小少年满眼心疼地说。
三人听到这,已经明白了一切,便转身离去。临走时,方正从袖中摸出两块银锭,从窗子缝隙扔了进去。
“你说那小小少年会回来么?”走了许久,洛清弦转身问方正,可以看出,她的心情有些沉重,双眼有些发红。
“你说呢?”方正反问。
“依我看,他大有可能是不会回来了!”洛清弦有些失落的说。
“嗯,他会回来的!”方正坚定地说。
“真的么?”
“真的!”
之后谁也都没在说话。
果然如柳羽蝉所说,第二天傍晚,三人来到了一处渡口,渡口处立有一石碑,因年代久远,只能依稀辨认出上面的三个大字:长汀渡。
柳羽蝉与方正简单告别后,先一步上了船,洛清弦与方正站在渡口。
“你昨日说,后会有期。”洛清弦先开的口。
“是的,后会终有期!”方正坚定说。
“我记得你,十年前,在漠北,你的眼神清澈干净又坚定!这次又遇见你,是不是十年前的后会有期?”洛清弦笑着问。
“嗯,算是吧。我也记得十年前你回眸看了我一眼,记忆犹新。”方正有些不自然地说。
“这江湖可真大的很。”洛清弦语气中似乎有些无奈。
“昨日那少年也定会回来找到那姑娘的!”方正坚定的语气和神情,让洛清弦十分安心。
“我也信你!不过,下一回见面,你可要拿出新诗给我看!”洛清弦微皱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
方正点点头。
洛清弦转身上了船。
“我怎会跟他说这些乱七八糟的,真是羞死了!”上了船,洛清弦回想刚才与方正的说的话,脸上不由发烫起来。
一旁的柳羽蝉笑而不语,闭上了眼睛静坐打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