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姐!宗族里那群老古板实在可恶,一大早又聚在会客厅找事了!”“他们今日若再不收敛,我这鞭子可要见血了!”门被推开,身穿月牙色的长裙,头戴如意钗,一改前两日的女汉子形象换回女装的兰絮,立在门口。她手中端着一个餐盘,上面放着热粥小菜,双眸冒火,满是恼怒。只是那嗔怒的眼神,看到床边的一幕时,凝固住……拉得起十石大弓的那双手,此时抖得端不住那餐盘上的一粥一碗。粥碗碎了一地,她踩着满地的狼藉,神魂失守地闯到床前,看着睁开眼睛的父亲,直直的扑上去——
三日后。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穿过瓦楞与窗柩,缓慢而又温柔地照在兰溪的脸上。
白皙如凝脂的皮肤,在日光下,泛着淡白色的辉色。
她睫毛狭长而浓密,安静地铺在眼睑上,遮挡着眼睑下方淡淡的灰青色。
连熬几晚,日日守在病床前,如今终于撑不住,趴在床边睡着了。
睡梦中,双手仍紧紧握住父亲的手,唯恐一个疏忽,没再黄泉路上拉住他,阴阳两隔……
隐约,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
“溪儿……”
低沉的,虚弱的,劫后余生的。
兰溪猛地从梦中惊醒,后背渗出津津冷汗。
她又梦到前世了,梦到她变成魂魄,来到了父亲被处刑的那个金銮殿上。
萧烨猖狂而得意地坐在龙椅上,底下设宴,群臣把酒言欢。
父亲一身麻衣,伏跪在金銮殿正中央。
御前侍卫们举起行刑的棍棒,朝父亲苍老的脊背上狠狠砸去。
一声又一声。
鲜血四溢,骨断片片。
父亲忍着痛,嘴里涌着血,抬头看向萧烨,哀求地问他,“你答应老夫的,让老夫再见溪儿一面……”
萧烨将手中的酒杯,轻蔑地甩在父亲的脸上,“想见你女儿?做梦吧老匹夫!”
“来人!”
“将这老贼凌迟处死!”
……
大概因为那一幕,太过于残忍,残忍到兰溪无法接受。
她顺着那声呼唤,挣扎着从梦中醒来,双手掩面,擦去满面的泪。
后背的冷汗都落了,脸上的泪痕都干了,兰溪这才从梦靥中完全冷静下来。
都是上辈子的事了。
她咬着下唇,任凭那痛意将记忆淹没。
此生,绝不会重蹈覆辙。
“溪儿……”
虚弱的声音又从床榻上传来。
兰溪不可置信的抬头,正好撞上父亲偏暗的,浑浊无力的眸子……
父亲醒了!
狂喜几乎冲昏她的头脑,她猛地凑上前,眼泪这回憋不住了,夺眶而出。
声音里,是多年不曾显露的孺慕。
“爹!我好想你!你终于醒了!”
床榻上,兰丞相想对女儿笑一笑,可浑身肌肉无力,只能微微抬了抬嘴角,接着,哑声道:“过去几日了?你快回宫吧,不可落人口实。”
他为官三十七载,经历过无数次生死攸关之时,刚一清醒,便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无论从前发生什么,此时此刻,当时当下,人总要做出最合时宜的选择。
他估摸着自己的身体状况,应该昏迷了许久。
女儿既已嫁入皇室,轻易不得离开,之前他未醒,倒还有由头留在府中。
如今他一醒,溪儿若再不回宫,便是不分轻重了。
“您放心,等伺候您喝点儿水,我立刻回去。”
父亲尚未痊愈,兰溪不欲让他操心。
忙安抚道:“宫内诸事我已打点妥帖,待会儿回宫之后不会有流言蜚语传出,至于府内,华叔是府里的老人了,您昏迷这些时日,一应事物都是他在操持,做事面面俱到滴水不漏,完全可以放心。”
兰溪用锦帕,擦了擦父亲唇边的秽渍,温声道:“您这一病,絮儿也长大不少,这几日跟着华叔,学了诸多管家的本事,您醒了养病的这段时间,她会留在府中不去军营,您就等她好好伺候您吧。”
话音落下,门口便传来兰絮的声音。
“长姐!宗族里那群老古板实在可恶,一大早又聚在会客厅找事了!”
“他们今日若再不收敛,我这鞭子可要见血了!”
门被推开,身穿月牙色的长裙,头戴如意钗,一改前两日的女汉子形象换回女装的兰絮,立在门口。
她手中端着一个餐盘,上面放着热粥小菜,双眸冒火,满是恼怒。
只是那嗔怒的眼神,看到床边的一幕时,凝固住……
拉得起十石大弓的那双手,此时抖得端不住那餐盘上的一粥一碗。
粥碗碎了一地,她踩着满地的狼藉,神魂失守地闯到床前,看着睁开眼睛的父亲,直直的扑上去——
“爹!”
被兰絮压着的兰丞相,一边艰难的抓着床沿,一边剧烈地咳嗽起来。
他本就虚弱无力,此时胸腔又憋痒难受,眼白一翻,差点又昏死过去。
好在兰溪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兰絮,将她从兰丞相的身上捞起,这才留住了父亲的一条老命。
斥道:“多大的人了!怎么还这么毛手毛脚?你这样我如何放心地回宫?将父亲交给你?”
兰絮此时也冷静下来,尴尬地往后退了两步,搓着手,局促不安。
“我这不是太激动了嘛……给忘了……”
“为父这条命,迟早断送在你的手上,咳咳……”
床上的兰丞相,咳出一口黑血。
兰絮见状,愈发愧疚自己刚才的莽撞,站在一旁,讷讷不敢言。
兰溪侧坐在床边,小心翼翼地为兰相擦去唇边的血渍。
“你啊,手上没轻没重的,爹现在身子弱,连冷风都吹不得,你当他是你兵营里那些将士啊?见面都用过肩摔来打招呼?”
兰溪叹着气,继续道。
“我下次再出宫,也不知何年何月了,你若仍这么粗心,父亲我怎么好交给你?”
她一回宫,鞭长莫及,妹妹行也得撑住,不行也得撑住!
兰絮闻言,眼眶一红,心中愧意更重。
看着病床上的父亲,咬唇,“姐,你放心吧,我会照顾好爹爹的……”
兰溪点了点她的脑门,看着她湿漉漉的眼睛,再多的话,也说不出口了。
如果可以,她真希望她的妹妹一辈子不要长大。
但父亲一病,引得朝局动荡,人心惶惶。
帝王在旁虎视眈眈,仇家们摩拳擦掌准备了百般算计,兰家一步踏错,便万劫不复。
兰氏嫡系,只剩下她和妹妹,若自己立不起来,那就是死路一条!
至于那些旁系……
兰溪想起回府那日满院的白幡,眼底掠过冷色。
别以为她不知道这群旁系们的算计!
兰氏传承百年,嫡系只有一支,但旁系却延续了无数支,盘根错节,庞大而冗杂。
同为兰氏血脉,覆灭时一个也逃不过。
但兴盛时,兰氏内部,并不是铁桶一块。
那些辈分高的离谱的长辈们,都住在京郊芙蓉镇,那是兰氏宗祠所在之地。
但凡兰氏有族长更替,子嗣继承的大事,芙蓉镇的兰氏族老们,便会蹦出来主持指挥。
母亲还在时,多年无子,那些族老们每逢盛典,都要对母亲大加指责。
母亲离世时,族老们年复一年的给父亲张罗再取。
父亲和母亲感情甚笃,严词拒绝这些族老们的提议,并立誓终生不娶,这才堵住了这些族老们为他张罗的心思。
但这些族老们,怎允许兰丞相将这诺大家业交到兰溪姐妹俩?
他们疯狂的在族中寻找适龄儿郎,欲要为兰丞相承嗣,将兰家纳为己有。
想当年,兰义被带回府中后,虽然只是收为义子,没有继承家产的资格,但这些族老们差点把兰府的房顶都给掀翻,逼着兰丞相将兰义赶出兰家,收他们推举的嗣子为儿。
做什么春秋大梦呢。
兰丞相维持这诺大家业,可不是为了便宜这群远出五服的族老们。
更不会将一生的筹谋,给一个血缘微薄的嗣子。
他早就计划好了,家产一分为三,两份是嫁妆,兰溪和兰絮一人一份。
等兰溪或兰絮谁多生个外孙,抱一个回来姓兰,将来做兰氏未来的家主,那份家产,也会记在这外孙的头上。
为了嗣子一事,兰丞相差点和宗族闹翻,最后舍了些铺子的分成,记到宗族名下,出了好大一口血,这才将过继之事给揭过。
如今,眼见父亲病重,这群族老们又蹦出来闹腾……
兰溪眯起眼。
想从她兰溪口中抢肉,问过她的意见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