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牧川知道高阳肯定又要添油加醋吓缅伯高,轻咳一声,“没有什么,都是些坊间闲话而已,大人不用在意……还请大人带我去丢失祥瑞的地方,我争取尽快将其寻回!”缅伯高轻轻嗯了一声,速即转身,带着张牧川来到甲上一层的廊道尽头,指了指拐角处,“就是这里……我最后看见祥瑞的地方就是在这,当时它距离我只有三十三步,以前我不知道珍惜,直到失去它才追悔莫及,如果老天再给我一次重来的机会,我一定不会让它被人拐走!”
楼船剧变惊动了很多人,旅客们几乎全都涌到了甲板上,没谁在意何时船上多了tຊ一个人,或者少了一个人。
不道事有凑巧,天色便在此时忽而晦暗。
江风骤急,两岸猿猴哀啸,飞鸟在众人头顶低回盘旋。
张牧川见此情景,顿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探出半截身子,望了望楼船的吃水线,面色凝重地对那些呆愣的船工们喊了一句,“赶紧去底舱看一看,吃水线越来越深,许是船底漏了!马上将有暴雨,届时江面大涨,搞不好会翻船!”
掌舵的一听,当即惊醒,慌忙派遣十几名船工带着木料和工具到底舱检修。
船上的旅客们听说可能要翻船,登时慌了神,此时楼船行在大江中心,四周并无可供靠岸的地方,如若楼船真的翻了底,他们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得落入江中喂鱼。
叽叽喳喳之中,有人突然谈论起这一段险滩的坊间传说。
此地名曰失落峡。
大约魏晋时期,有一艘客船行至此处,偶遇一书生被人追杀至江边。
那书生生得俊俏,眉目似野狐,走投无路之下只好跳进江中,费尽辛苦游至船边,乞求船家救他一命。
船家嬉笑着说道,“书生,我可以救你,但你能拿什么回报我呢?”
书生想了想,解下腰间钱囊扔了上去,“船老大,你只要愿意拉我一把,这些便都是你的了!”
船家弯腰捡起钱囊,掂了两下,瘪了瘪嘴,“这点分量,买不了你的性命……书生,你看见我这奢华气派的楼船了吗,它价值千金,单单走一趟便可挣取上百两银子,我若为了救你得罪那些山匪,他日必定要惨遭报复,你这点儿钱,不值得我冒险!”
书生一咬牙,从身上扯下一枚玉佩,扔上船去,“这是我的传家宝,与和氏璧同等质地,自战国传下,至今已有上千年,你可拿去变卖,该是能换来千金!”
船家眼睛一亮,立马将玉佩拾了起来,轻轻擦了擦上面的水渍,又对着玉佩哈了两口气,举起来细细瞧了一会儿,收进怀中,笑着说道,“书生,这玉佩确实价值不菲,抵得上你的性命,但我救了你,那些山匪肯定要来寻我的麻烦,若是一刀把我砍了,我这买卖可就亏大了,要我救你也行,除非你能保证那些山匪以后不会报复我!”
书生登时大怒,可江水湍急,他坚持不了太久,只能哆哆嗦嗦地又从怀里取出了一枚官印,奋力一抛,扔到了甲板上,“我本是蜀中豪族子弟,此次是要去洛阳做官的,只要你救我上去,待到我平安到了洛阳,必然联络家中铲除此间山匪,永绝后患!”
船家看着那官印先是微微一愣,随即脸上露出了诡异的笑容,收起官印后,拿起了一根竹竿。
书生以为对方是要拉自己上去,长舒一口气,“快拉我上去吧,这江水冰凉,我实在熬不住了,只要你救了我,那些东西都可以送你……”
“书生,你读书读傻了吧,现在这些东西已经是我的了!”船家狞笑着说了一句,然后举着竹竿,狠狠地戳了书生几下,将其打落水中,而后便命船工们加快行进,迅速驶离了原处。
岂料大船还没驶出失落峡,江面忽然升起了白雾,楼船钻进白雾之中,便再也没出来,谁也不知道楼船在白雾里遭遇了什么,船上的人是否还活着。
从那以后,失落峡每到阴雨天气,就会有鬼哭之音,坊间百姓都说那是书生化成了水鬼,想要报复来往的船只。
尤其到了深夜,有些路过的行人甚至望见过一艘气派的楼船燃着灯火,在白雾漫漫的江中缓缓而行,转眼间又莫名消失。
因而凡是走这条水路的船家都会避免在夜间通行失落峡,哪怕是在前面的险滩临时停靠歇息一晚,也不愿冒险行驶。
当然这些年来也有不信鬼神之说的,但无一例外全都遭遇了不测,即便侥幸逃得一命,回到家中也不敢再提失落峡三个字。
最近的一起不测发生在武德年间。
武德八年,一对兄弟乘坐楼船前往洛阳,他们到达失落峡口时已是傍晚,船家建议在失落峡外歇息一晚再出发,但弟弟心急着赶到洛阳上任,命令船家不可停留,全速穿行失落峡。
船家不敢得罪,只好乖乖照办,捏着一枚从道观求来的符咒,祈愿着不要碰上妖邪。
有时候,你越是害怕什么,偏偏就会碰上什么。
前半夜倒是平静,船家也放松了警惕,开始打起盹来,但到了后半夜,江面忽然起了一阵白雾,让人分不出东南西北。
正当船家想要掉头,逆流返回的时候,楼船后方突兀地漂来了另外一艘楼船。
那艘楼船建造风格很是古朴,显然不是大唐船舶。
船上灯火辉煌,却没有一个人。
船家想起了那个传说,立时悚然,慌忙命令船工们全力加速,继续朝着原来的方向行进,尽快驶出失落峡。
可他这边刚一加速,后面那艘楼船也陡然加速,始终与他们保持着百步的距离。
江面大雾绵延无尽,瞧不清前途与后路。
当太阳重新升起的时候,江面上空荡荡的,无论是传说中的楼船,还是那对兄弟乘坐的大唐楼船都已经消失不见。
隔了一个月左右,弟弟忽然在洛阳现身,但就像以前那些侥幸逃生者一般,闭口不谈失落峡里面发生的事情。
只是每年四月十五他都会备好黄纸香烛,到失落峡口祭奠。
听到此处,不少人倒吸了一口凉气,因为今天恰好便是四月十五。
高阳缩着脖子跑到张牧川身边,粉拳紧握,有些兴奋地说道,“张牧川,你说我们真会碰上水鬼吗?”
张牧川翻了个白眼,“你好像很期待的样子……先不管传说的真假,如果楼船继续下沉,待会儿再起暴雨,那你我都要变成江中冤魂!”
正当高阳还想说些什么的时候,缅伯高忽然面色发白地走了过来,焦急地说道,“牧川兄弟!出大事了!祥瑞被人拐跑了!”
张牧川皱了皱眉,问道,“怎么回事?”
缅伯高指了指楼船的甲上一层,“刚才我觉察到这船出了问题,于是便想着回去看看祥瑞,结果刚走到甲上一层,就瞧见祥瑞跟在一个书生屁股后面,我本想追上去,但被人潮挤了出来,等到我再回到甲上一层,却发现祥瑞和那书生都没了踪影。”
高阳闻言拍着手笑了起来,“肯定是水鬼饿了,想吃个烤鹅……”
缅伯高偏了偏脑袋,紧皱眉头问道,“什么水鬼?”
“你没听见刚才那些人讲的失落峡传说吗?”高阳没有答话,而是反问了一句。
缅伯高摇了摇头。
张牧川知道高阳肯定又要添油加醋吓缅伯高,轻咳一声,“没有什么,都是些坊间闲话而已,大人不用在意……还请大人带我去丢失祥瑞的地方,我争取尽快将其寻回!”
缅伯高轻轻嗯了一声,速即转身,带着张牧川来到甲上一层的廊道尽头,指了指拐角处,“就是这里……我最后看见祥瑞的地方就是在这,当时它距离我只有三十三步,以前我不知道珍惜,直到失去它才追悔莫及,如果老天再给我一次重来的机会,我一定不会让它被人拐走!”
张牧川没有在意缅伯高的废话,瞟了一眼拐角之后的上下两处木梯,发现下方木梯尽头的门板是上了锁的,料定大鹅肯定不会溜到甲下一层去,于是转头看向通往甲上二层的木梯,轻声问了句,“上面一层找过了吗?”
缅伯高像小鸡啄米般点了点头,“找过了!不仅是甲上二层,我连甲上三层也找了一遍,都没发现祥瑞的踪影,也没再看见那名书生……这祥瑞体型肥美,毛羽雪白,任谁拐到手都得小心藏着,估计是很难再寻回来了,除非挨个挨个检查,可咱没那权柄啊!”
张牧川扫视四周,忽地瞥见廊道倒数第二间厢房门前地板上有些许交错着的大鹅脚掌印迹,脑中立刻闪过一道亮光,呵呵笑道,“倒也不用挨个挨个检查,我已经知道祥瑞在哪里了……”
说着,他走到那间厢房门前,轻轻叩击门板,清了清嗓子,“客官!额是船上的杂役,方才楼上有客人不小心毁坏了沐桶,额、额、额来……”
“鹅侬个麻波!讨饭骨头连话都理不清,泥森浓!”
厢房里传来一个男子烦躁的骂声。
缅伯高听不太懂对方的土话,歪着脖子问道,“牧川兄弟,他这说的是啥啊?语气这么激动,莫不是在夸奖我?”
张牧川觉着屋内男子的声音有些熟悉,眨了眨眼睛,“大人,你猜得真准,他就是夸你长得帅,因为你长得太帅了,他不好意思出来,所以还请大人暂时先到一旁等着,待会儿我必定将祥瑞安然带回!”
缅伯高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砸吧两下嘴巴,一边感叹着自己tຊ的英俊,一边转身走上楼船甲上二层。
张牧川待到缅伯高离开之后,咳了一声,再次叩击几下门板,这次不再使用长安土话,而是改用大唐官话,“里面的可是观光?”
门内男子轻咦一声,随即打开了房门,瞧清张牧川样貌后,惊喜道,“守墨大哥?”
张牧川看着眼前一手拎着祥瑞大鹅,一手握着柄六七寸铁刃的瘦弱少年,哈哈笑道,“骆观光还真是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