抛开背后的家境不谈,这个男人本身似乎也并不简单。架反光板,补灯,两人在大概站好,老人蹲地一番倒腾,黑塑料袋里藏了一路的宝贝终于登场。江星眼前一亮,惊叹着接过。是一束手捧花。和民政局门口那些小夫妻手里的玫瑰芍药都不一样,她手里的这一束,更像是从她怀中倾斜而下的莹白瀑布。文竹和橄榄枝上承托着层层叠叠的白色蝴蝶兰,几枝贝母质感的铃兰随风垂坠摇摆,轻盈典雅,将她原本单调的白裙子衬得氛围感十足。
摆摊拍照是靠运气吃饭的生意。
好日子碰上休假的几率寥寥可数,大部分时候只是支起摊位空等,一天下来也不一定能有几笔入账。
女生怔愣之后赶忙点头,拿起手机计算器噼噼啪啪一顿按,算出一个高得连她自己都有点心虚的理想营业额,犹豫着给眼前的冤大头帅哥展示,“这个数,可以?”
雷知鹤欣然接受,扫码付款,从对方颤抖的手里接过塞得满满的纸袋。
女生笑容灿烂,弯腰恭送,“再送您一些相纸和彩色笔。”
民政局侧门出来,不远处是一座苏氏园林民宅,粉墙和飞檐层层叠叠,小窗探出几枝浓绿的槭枫。
两人走出一段路,雷知鹤在树下站定,将纸袋递给她。
江星仓皇地扬眼,本能地摇头,“不用给我……”
“雷冉买了很多台放家里,”他嗓音温润,修长漂亮的手指擦过包着拍立得的玻璃纸,发出节日感十足的清脆响声,“过年看她玩感觉很有趣,我一直都想试试,只不过一直没时间,没想到今天正好有机会。”
他轻笑,“先帮我拿一下?”
江星看着他英俊的脸出神。
她和雷知鹤结婚了,又好像没结婚。
和他的相处模式似乎还是老样子,之前是经常请吃饭的漂亮哥哥,现在升级为足以感化每一个任性小孩的好脾气长辈。
没有拒绝,没有车轱辘话的大道理,温柔审视一切说出口或者没说出口的渴求,游刃有余地照顾着小朋友脆弱的自尊心。
来自名义上丈夫的这一点善意,她不是看不懂,可偏偏对方的眼中一片诚恳。
这种时候还要坚持拒绝,只会显得她不解风情。
江星双手接过纸袋,脸颊发热,“那我就先帮你拿一下,一会要用的话,记得跟我要。”
话是这样说,可她心里的疑问并未平息。
只是送给她玩,还是真要和她一起拍完涂涂画画?
从对方来了苏城,她对他的认知已经距离最初的样子偏离了太远,远到她已经习惯于在预测事情走向时默默加上一个备选——原本觉得不可能,但现在竟然觉得合理的科幻答案。
雷知鹤唇边的笑意加深, 微微颔首,“多谢。”
五分钟后,民宅的大门被推开,有位白发老人迈过门槛,朝这边热情招手。
两人并行走上台阶,雷知鹤自然上前两步,握手寒暄,“麻烦李老,假期里还愿意为我们跑一趟。”
李师傅气喘吁吁地理一下身前硕大的相机包,“人老了,稍微走走就容易犯累。”
他看向雷知鹤身侧一身白裙的少女,眼里满是感慨,“可我们小星可是我从小一张一张拍到大的姑娘,今天这种大日子,我怎么着也得来一趟。”
雷知鹤也笑,“小星外婆也说,李老您的审美好,苏城独一份。”
老艺人讲究多,除了身上背的,还用黑塑料袋带了一大兜东西。
江星弯下腰准备去提,李师傅像母鸡护崽,急匆匆挥舞着两只胖胳膊,连说不用不用。
雷知鹤站在一旁,伸手很自然地帮忙托一下相机包,两人间气氛熟络,怎么看都不像是初次见面。
江星有些搞不清状况, “你们认识?”
雷知鹤语气平常,“中午吃饭前和外婆聊过,从礼服到照相馆都推荐了一遍。”
何止是推荐。
外婆自称本地通,前几句还在认真介绍店家特色,很快就藏不住私货,江星小时候的趣事糗事糖豆似的呼呼往外冒。
从满月到上高中前,外婆每年都领着江星去李师傅的照相馆里拍张照,本想着只是自家留作纪念,可小姑娘蜜桃似的脸蛋太上镜,回回都被放大加框,贴到橱窗正中招徕生意。
十五张照片,在外婆手机相册里从小到大排排坐,真人版俄罗斯套娃。
江星眼里的茫然未消,“可是李师傅不是前几年就退休了?照相馆早就交给儿子来开了吧。”
新店长上任三把火,第一把就将橱窗里的儿童写真客照换成了广告位招租。
记得外婆当时还愤愤怒评,好好的艺术家怎么就生了这么个小商贩儿子。
雷知鹤回:“借了外婆的人情。”
江星轻轻“啊”了声,语气有点酸,“您跟外婆比我熟。”
“外婆人很有趣,”雷知鹤轻笑出声,半打趣半认真,“还是要谢谢雷太太,我才能有幸认识。”
雷太太……
像是刚反应过来这个陌生的称谓是指自己,江星无措地别开脸,正好看见李师傅笑眯眯地打量着他们,甚至还比了个大拇指。
她整理一下鬓边的碎发,佯做淡定,“不……不用客气。”
园子不大,胜在精巧,通往内院的拱门青苔浓酽,瓦片凹陷处盛满飘落的桂花。
有只圆润娇憨的橘猫正在打瞌睡,蓬松的尾巴垂下,轻扫着名家题写的石匾。
李师傅提前几小时来踩过点,怎么拍,在哪儿拍都了然于心。
江星一路走一路感叹,这地方看着……就贵到离谱。
苏城长大的孩子,无论住没住过园林,通过耳濡目染,对这些湖石花木的夸张价格也大概有数。
她小声问李师傅,“您跟宅主人很熟?”
“我哪有这种关系,”李师傅笑着摇头,“是你先生的朋友。”
她惊讶地抬头。
雷知鹤垂眸看她,因为对陌生环境有戒备心,从踏进园林大门开始,身边少女表面落落大方,细看之下,杏眼一直下意识地睁得很圆。
被她受惊小猫似的神情逗到,他轻笑解释,“朋友的产业,以前我来苏城出差时,有时会来这边落脚。”
怪不得一进门时,他比提前来了小半天的李师傅还熟。
习惯了雷云骁做什么事都爱讲家里的关系,眼前人认识的平辈朋友就能坐拥这种百年宅院,让她感到陌生……又震惊。
抛开背后的家境不谈,这个男人本身似乎也并不简单。
架反光板,补灯,两人在大概站好,老人蹲地一番倒腾,黑塑料袋里藏了一路的宝贝终于登场。
江星眼前一亮,惊叹着接过。
是一束手捧花。
和民政局门口那些小夫妻手里的玫瑰芍药都不一样,她手里的这一束,更像是从她怀中倾斜而下的莹白瀑布。
文竹和橄榄枝上承托着层层叠叠的白色蝴蝶兰,几枝贝母质感的铃兰随风垂坠摇摆,轻盈典雅,将她原本单调的白裙子衬得氛围感十足。
江星赞叹声连连,从未像现在一样,无比认同外婆的眼光。
记忆里,虽然李师傅的拍照手艺是还不错,但店里放的盆栽也都是大红大绿的杜鹃。
退休两年里,人的审美能完成这种程度的升级?
难道说之前都是为了招财的讲究,现在自由搞创作了,才完全释放了潜力?
江星手里捧着花微微晃动,开心了一阵,又陷入另一阵担忧中——
花好看归好看,只不过除了几步外的池塘,眼前并没有什么能称得上镜子的东西,能看看她自己的样子。
出门前急匆匆化的淡妆,唇色也涂得极浅,好几个小时过去,她会不会看起来有些狼狈?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抬起眼,小心问身边人,“我的妆是不是花了?”
“没有。”
他见过江星身上的这身裙子。
雷家去年中秋家宴,小姑娘像娇俏的白色文鸟,扑簌着翅膀悬而不停,端着从男朋友那里切来的美心月饼,恭恭敬敬地来问他要不要。
而现在,那只记忆里的小文鸟终于停在他手心,歪着头叽叽喳喳。
有了这束花做衬,普通的白裙子一瞬间像极了婚纱。
雷知鹤的喉结轻轻滚了滚,目光如苏城的雨,温柔落在她被太阳晒红的脸,“一直都很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