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小李上前要扶老人走。老人猛地甩开小李伸过来的手,吼道:“我不能走!”“为什么?”赵彬问老人。老人忿忿地说:“都走了,牲口哪个管!”赵彬恳切地对老人说:“人的生命才是最为宝贵的!”“你们莫管我,反正我这把年纪了。”老人倔强的说。“老人家,解放前,您一定吃过不少的苦,现在解放了,各方面条件好起来,您应保重身体,多活些年头享福才是。”赵彬说时,朝小李示意了一眼。
这天是六月十七日,上午九时左右,天空忽然乌云密布,接着电闪雷鸣,狂风大作,跟着一场倾盆大雨不期而至。雨越下越大,20㎜,40㎜,60㎜,降雨量不断攀升,专署大院所有路面,都变成了“河流”,办公大楼旁的几棵树,也被大风连根拔起。
十一时,赵彬正在局办公室部署防汛防洪工作,忽然石谷县政府打来告急电话,说石谷县有三个村出现山体滑坡。赵彬放下电话,快速去了石谷县防洪办。县防洪办主任把受灾情况,向赵彬作了汇报。赵彬得知县委书记和县长,已分别去了野菊村和墨竹村,就当即乘了县政府小车,赶往另一个受灾地点——离县城二百多公里的苎麻区兰芷乡小潭村。
小潭村位于赤岩山脚下的平坝。坝子离山不远处,有一条不大不小的河流。村民大部分住在坝子里,少部分住在河岸边,还有部分散居半山腰。赵彬是晚上七时到达小潭村村委会的。他一下车,饭都顾不上吃,立刻召集乡、村干部开会。
会上,熊乡长汇报:“山体滑坡是凌晨三时发生的,地段在赤岩山中部,共造成十户四十八名群众受灾,其中垮塌三栋民房,但庆幸的是没发生人员伤害。现在受灾群众,已全部安置在平坝村民家。”
赵彬听了熊乡长的汇报,当场表扬了兰芷乡政府,在第一时间撤离了受威胁的群众。
赵彬又听取几个人汇报后,当即成立了工作领导小组。他任组长,熊乡长和村长任副组长,其他从县、乡来的干部和村干部为组员,并宣布了领导小组成员的职责。赵彬在会上强调,目前除了安置好受灾群众的生活,还要疏散住在山体滑坡地段附近的村民。赵彬问熊乡长:“山体滑坡地段附近的村民,都转移了吗?”
熊乡长说:“山上还有一个老人没走。”
“什么情况?”赵彬问道。
“做不通工作。”旁边有个人说。
赵彬向大家扫了眼,说:“明天上去看看。”
第二天早上,大雨仍在持续。赵彬看望受灾群众后,就同熊乡长和乡政府的小李,冒雨来到滑坡现场。他们踩着稀泥,从滑坡地方的右侧,向山上走去。赵彬走了几步,眼镜被雨水雾住,他忙摘下眼镜,用手巾擦了擦,重新戴上后,又深一脚,浅一脚的往上走。走了一段路,赵彬站在一块高岩上,观看滑坡山体,见滑坡整体呈长条形舌状,估计宽约一百多米,斜长约四百多米。他向滑坡山体对面望去,见那边无异常现象;他又察看这边情况,当看见这边有很多树木呈歪斜状时,他猛然想起有本资料书上写的一句话:“……暴雨几天后,如斜坡出现树木下滑,或歪斜的迹象,就表明此地存在滑坡的险情……”赵彬的心陡地悬吊起来,他忙问熊乡长:“这山下住着多少人?”
熊乡长说:“我们来时,经过山下一个有很多人家的地方,那里叫伍家大院,估计里面住得有百把人。”
“这么多人?”赵彬双眉紧蹙,眼神凝重的对熊乡长说,“这里可能会出现二次滑坡,你赶快带人,把伍家大院的村民,全部转移到河对岸平坝里,动作越快越好!”
熊乡长有些犹豫地说:“没出现滑坡,村民一般是不肯走的。”
赵彬心急如焚地说道:“等出现滑坡就晚了!要耐心给群众做工作。”接着问道,“你昨天说的那个没走的老人,住哪里的?”
熊乡长朝上一指:“就在那里。”
赵彬透过烟雨朝上望去,果然看到半山腰,有一栋土墙屋。
熊乡长说:“这个老汉啊,非常固执,怎么给他讲好话,他都不肯走。”
“他家人呢?”赵彬问道。
熊乡长说:“他老婆和儿子,昨天住到坝子里去了。”
赵彬追问道:“他家人为何不把老人带走?”
熊乡长回复道:“这个老头蛮强势!老伴好言劝他下山,他把老伴一顿乱吼。儿子见父亲不肯走,就背着他走,可他对儿子又咬又抓。结果家里人,就把他丢下了。”
“他不愿走,肯定有原因。你赶快去组织人,转移山下的群众。我和小李上去看看。”赵彬望熊乡长说。
“好,我马上去。”熊乡长随即朝山下走去。
赵彬和乡政府小李,一路踩着雨水汇集的“小溪”,来到半山腰那户人家。赵彬一进院子,就看见靠滑坡那侧的牛圈,被一块连着枞树的巨石给砸垮了,院子里也是一片狼藉。赵彬不敢迟疑,赶紧走上阶沿,推门进去。一个老汉坐在堂屋里,嘴巴衔着一杆烟袋,在“吧嗒吧嗒”地吸草烟,他旁边站着一头黄牛。听见门响,老人朝赵彬和小李望了一眼。
赵彬揭下雨衣帽子,走近老人,关切的说:“老人家,这里非常危险,赶快下山吧。”
老人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小李上前要扶老人走。老人猛地甩开小李伸过来的手,吼道:“我不能走!”
“为什么?”赵彬问老人。
老人忿忿地说:“都走了,牲口哪个管!”
赵彬恳切地对老人说:“人的生命才是最为宝贵的!”
“你们莫管我,反正我这把年纪了。”老人倔强的说。
“老人家,解放前,您一定吃过不少的苦,现在解放了,各方面条件好起来,您应保重身体,多活些年头享福才是。”赵彬说时,朝小李示意了一眼。
小李随即一个箭步冲上前,背起老人就往外面走。赵彬取下墙上一顶斗笠戴头上,出来把自己的雨衣脱下,披在老人身上。老人在小李背上乱抓乱踢地狂喊:“我的牛!我的牛啊!放下我!快放下我!”
赵彬和小李不理会老人,只顾一个劲的朝山下奔去。
三人下山,磕磕绊绊地来到石桥上。村长披着蓑衣,从桥那头走来,他一看见赵彬,就赶忙汇报:“赵局长,我接熊乡长通知后,已派了几个人,到昙庙支床去了,等会伍家大院的人过来了,就住那里。”
“住不住得下?”赵彬问道。
村长说:“庙好大,住得下。”
赵彬指了下小李背上的老人,问村长:“这老人的家属,安置在哪里的?”
老人此时已安静下来,他趴在小李背上,把眼睛闭得紧紧的。村长绕到小李背后,看了看老人,就指着前面一栋房子说:“他老伴和儿子,住在王成家里的。”。
赵彬对小李挥了下手:“把老人送到他家人那里去。”
小李走后,赵彬问村长:“你们这里以前这里发生过滑坡吗?”
“十几年前发生过。”
“山体滑坡前,你们看到了什么现象?”
“好像没看到么子。不过,当时滑坡后,大家议论,有人说滑坡前,听到山上有像河里涨大水时,发出的“轰隆轰隆”的响声。”
“这两天,你们听到洪水咆哮的声音吗?”
“我还没顾得上问别人。我好像没听到。”
“走,我们到伍家大院后面去看看。”
赵彬和村长刚过桥,天空突然划过一道耀眼的闪电,随即传来“咔嚓嚓”一声炸雷,顷刻间雨点像冰雹样地打下来。村长带着赵彬在急雨中,来到伍家大院后面的山脚下。赵彬弯着腰,顺着山脚前缘,边走边扒开草丛看;看了一会,没发现什么异常,就直起腰,准备离去。正要走,但他心里总觉不踏实,想着,山上的树都倾斜了,难道下面没一点迹象。他不甘心地缘着山脚,又往前走,走到一处,他刚扒开草丛,就看见有浑浊的水,从山脚上方的土壤里流tຊ出来,他心里一惊,忙指给村长看:“这个现象表明,斜坡上的岩土,很可能在向下运动,这里极有可能再次发生滑坡。”
赵彬见村长直愣愣地望着他,就又说:“现在要尽快把伍家大院的村民全部疏散。伍家大院具体有多少户?多少人?”
村长回复:“大院住得有十三户,离院子五十米远的地方,还住
得有十户,共一百一十五人。”
赵彬一听有这么多人,心急如火的对村长说:“走,赶快回去
开会!”
下午三时,工作领导小组成员,和村里的共产党员,共十几个人,聚在村委会办公室开会。会上赵彬说:“……大家不能有麻痹思想,更不能有侥幸心理,行动上要务实,不能走过场;宁可把可能遇到的问题,和困难想得更复杂一些。伍家大院后面的山体,有些迹象表明,可能会发生滑坡。所以,我们要竭尽全力,说服伍家大院的群众,确保他们及时、安全转移,不落一户,不漏一人。我建议实行包干帮扶制。我们在座的人,一个人负责两户人家的转移。对不愿走,态度又强硬的人,工作由我来做……大家也可提出更好的解决办法。”
熊乡长发言:“我问过住在这一带的老人,他们都说,这里从来没发生过,连续两次滑坡。我觉得明天只要不下雨了,就没得好大问题。”
“如明天、后天暴雨持续呢?”赵彬凝视熊乡长问道。
正说着,天空响起一声大雷,接着就听到暴雨打在屋瓦上“噼噼啪啪”的声音。赵彬用严峻的目光,望向大家说:“时间不允许我们慢慢讨论了!村长,你赶快把伍家大院那边的二十三户,给在座的人分下去。另外,大家在撤离疏散时,劝村民不要带太多的东西,现在生命大于一切,在生命攸关的时候,其他的东西都是次要的。今晚十点钟前,必须把一百一十五人,一个不少的全部劝离危险地带!小李, 你跟我去昙庙。”
赵彬和小李在暴雨中来到昙庙。赵彬一走进庙,就看见里面挨挨挤挤地支了很多床,还打了不少地铺,有几个人正忙不迭地把堆在墙边的稻草,一捆捆的抱了,小跑过去,扔在床上;负责铺草的人,立马解开稻草,用手把草四面铺展均匀。这些人看见赵彬和小李进来,都没工夫跟他们打招呼。赵彬也怕影响他们工作,转了一圈,来到祠庙后面,见宽阔的走廊上,已用石头垒了两口大灶,锅也架好了,有三个系着围裙的妇女,正在案板上“哆哆哆”地切着菜。赵彬觉得安置点的工作做得很不错,就放心的和小李步出昙庙,朝伍家大院走去。
赵彬和小李走进伍家大院,村长和两个乡干部,看见他们来了,就围上来向赵彬反映情况,说村民们都不肯走。
赵彬对他们说:“村民们挣点钱财不容易,他们把房屋、财产、家畜视作命根子。他们觉得只有守着这些东西,才安心。但此刻不走,危险大呀!”
村长焦急地说:“那怎么办?”
赵彬站那里想了想,说,“这样,你们看行不行,我们留下来,帮群众看家。”赵彬见三人不说话,就又说,“我说看家,不是老守在这里不动,而是每天帮村民们喂两次牲畜。”
他们听赵彬这样说,就都说这个办法行。于是赵彬一行五人,便分头行动,到伍家大院各家各户宣传,说他们留下来守点,保护他们的财产,帮他们喂牲口。村民们得到干部的承诺后,陆续去了祠庙。
天快黑时,小李来找赵彬说:“院子那边有个大妈,她是一个人,我劝她赶快走,她不理我;我说帮她守东西,她也不听;反正我左劝右说都不行。”
赵彬说:“肯定有原因。走,过去看看。”
小李带赵彬向伍家大院左侧一条小路走去,没走多远,就看到一栋单家独户的土墙屋。走近,见门敞着的,他们便径直走了进去。那个大妈正坐在堂屋一个小板凳上,就着旁边桌子上的煤油灯光,弓着背,在“嚓嚓嚓”地剁猪草。大妈见小李和赵彬来了,望他们一眼,什么话不说,低下头,又专心地做自己的事。赵彬上前蹲下来,对大妈说:“这里很危险,您为什么不愿走呢?”
大妈听赵彬是外地口音,说话又和气,估计是个领导,就停了剁草,抬头说:“我儿子在部队当兵,他写信说要回来探亲,就是这两天到家;我走了,他回来,家里没得一个人,我怕他寒心。”
赵彬听是这个原因,不由得抿嘴一笑:“您儿子回来,见所有人都转到安全地带,就您一人守在家里,他倒底是高兴,还是恐慌?”赵彬接着说,“我也是做儿子的,假如我的母亲像您一样,为了等我,死守在有危险的家里,我回来了,不但不会对母亲充满敬意,相反,我会非常生她的气。”
大妈听了赵彬这番真挚诚恳的话后,片刻,她放下刀,走进卧室,一阵窸窸窣窣后,她挽了个包袱走出来。赵彬忙吹灭煤油灯,从门边墙上取了斗笠,给大妈戴上,然后三人向河对岸急急走去。
天黑得快,还不到六点钟,到处已是一片漆黑。晚饭后,赵彬不放心伍家大院,就拿上手电筒,带了几个人,再次来到伍家大院挨家逐户地察看。当确定所有村民都撤离后,赵彬他们才返回村会委办公室。赵彬接着把工作小组成员召集起来,开了个短会。会上,他把工作小组成员再次分为三个小组,第一组两人,负责安排转移过来的群众的生活;第二组四人,轮流把守石桥,不许任何人过河回家取东西,或干其他什么事;第三组五人,留守伍家大院,帮群众喂养牲畜,说到这里,赵彬强调负责喂养牲畜的人,一定要注意安全,事情一做完赶快返回河对岸。分工完毕,大家马上各就各位,进入工作状态。
第二天,天空仍下着瓢泼大雨。负责留守伍家大院的干部,挨家逐户的帮村民们喂养鸡、鸭、猪、牛,他们还去半山腰,给那户老人家的黄牛,也喂了草和水。可是尽管干部们做得这样好,住在庙里的村民们,还是放心不下家里,他们几次来桥边,闹着要回去,都被守桥的人给拦住。到了傍晚,又来了几个村民,他们企图硬冲过去,有个中年汉子还挥起拳头,要打守桥的干部。正这时,赵彬赶来了,他一把握住中年汉子扬起的手:“把手放下来,你为什么要打人?!”
那中年汉子放下手,说:“走的时候,像催命的,么子东西都没带,住在这里,一点都不方便!”
跟着有人说:“未必我们这里,就真的这么倒楣呀,滑了一次坡,还要滑次坡,我就不相信!”
一个老年妇女也凑上前,说:“其实今天么子都没发生。”
赵彬站在桥上,目光坚定的向村民们大声说道:“我们是根据一些迹象,判断可能会再次发生山体滑坡。为了安全起见,把你们提前转移出来,是保护你们的生命。如果没有发生山体滑坡,这是大好事,也是我们所有人都愿意看到的。这样,大家顶多也只来回走了两趟路,不会有什么损失。但是,如果一旦险情发生,后果不堪设想!大家听我的劝,都回庙里去吧!回去吧!”
这十几个村民,在赵彬的劝说下,陆续离去。
第二天凌晨六点,通夜未眠的赵彬戴着斗笠,走出村会委办公室,朝桥上走去,走到离桥还有半里路时,河对面忽然发出“轰隆”一声巨响,赵彬心里一震,忙朝响声望去,只见伍家大院后面的山上,成堆的岩石倾泻而下,短短几秒钟内,伍家大院的房屋和周边的菜地,瞬间不见了。赵彬惊出一身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