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谁想咱这老破小区居然也能拆迁啊。”“都是命哦,你妈劳碌了大半辈子,老天爷总算长了回眼。”简澄越听越激动,眼看那两人敲开二楼左户的门,故意走得很慢,听见他们和住户打招呼:“您好,我们是居委会工作人员,是这样的,咱们这附近要建地铁站……”好家伙,建地铁站。这是真的要拆迁了?阮女士要发财,她也要成拆二代了?从来没有哪次爬七楼爬得这么轻松,到家门口的时候,她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懵懵的。
周寂川这话说的是猫还是人,她没那么傻听不出来。
男人站得离她很近,她甚至能感觉到他身上的热度,把那抹淡淡的香水味烘得浓烈了些,让她脑袋有一阵发晕。
她深吸了一口气,开口:“其实,我——”
“汪汪汪!”没说出口的话被一阵极其凶狠的狗叫声打断。
简澄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就这么被一击溃散。
她眼含怨怼地转过去看始作俑者。
是一只大黄狗,身上伤痕累累,腿上还绑着纱布,笼子外面的纸条上写着:车祸多处外伤,骨折。
下面还有医生的手写字,尾巴和屁股附近有皮肤病,需要上药。
呜,好可怜。
她不忍心怪这只大黄狗了。
偏偏男人好整以暇的目光还落在她头顶上,她觉得再被他多看一会儿,整个人都要化掉,咬咬唇,拔腿跑出去。
周寂川本来想约她看个电影,结果两人刚出宠物医院,简澄突然接到阮红瑛的电话。
阮检察官平时根本没时间管她,突如其来的电话让简澄有点意外。但对方要她回去,她只好乖乖回南苑。
周寂川只把她送到小区门口,简澄下车自己走回去。
南苑是老居民区,七层楼房没电梯,而她家正好住七层,要用双脚走上去才行。说起来阮红瑛一个堂堂国家公务员,在检察院混了大半辈子也没换个房,简澄挺想不通的。
但这似乎和她没什么大关系。
简澄刚进楼梯间,就看见拿着文件夹的一男一女从一楼那户门出来,和里面的住户有说有笑,然后起身上二楼。
她跟在那一男一女的后面,听见一楼门里传出说话声:“儿子,这下可发了啊。”
“就是,谁想咱这老破小区居然也能拆迁啊。”
“都是命哦,你妈劳碌了大半辈子,老天爷总算长了回眼。”
简澄越听越激动,眼看那两人敲开二楼左户的门,故意走得很慢,听见他们和住户打招呼:“您好,我们是居委会工作人员,是这样的,咱们这附近要建地铁站……”
好家伙,建地铁站。
这是真的要拆迁了?
阮女士要发财,她也要成拆二代了?
从来没有哪次爬七楼爬得这么轻松,到家门口的时候,她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懵懵的。直到楼下传来关门声,才如梦初醒,拿钥匙开了门。
阮红瑛坐在沙发上,背对着她,茶几的玻璃板上依稀反射着女人略显沉重的脸色。
简澄突然觉得家里气压有点低,看了眼阮红瑛紧紧捏着手机的手,小心翼翼开口道:“妈妈,我刚上楼的时候看见居委会——”
“你很不想回家是不是?”阮红瑛语气淡淡地打断她。
简澄愣了愣,不知道她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阮红瑛吸了口气,嗓音很沉:“你是不是也根本没把我当成你妈妈?”
简澄张了张口,却没能发出声音。
阮红瑛在机关干了大半辈子,现在又是领导级别,严肃起来的时候,身上自带一股威慑力,让人很难在气场上与她抗衡。
“学校给我打电话回访,说了填报志愿的事。”阮红瑛平静的语气之下明显压抑着怒气,“如果不是这通电话,你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
简澄咬了下唇,四肢僵硬地站在门口:“妈妈,我不是故意的,我怕您知道了生气。”
阮红瑛略抬高嗓音,带着少许压抑不住的怒气,和微微的颤抖:“知道我会生气你还干?我说了,女孩子家家的,不要干那么危险的事,当刑警你以为那么容易吗?你会点功夫就能去抓坏人了?还是人民警察未来少你一个就不能转了?”
听着阮红瑛咄咄逼人的话,简澄只觉得太阳穴突突跳着,倔强地说:“我没觉得人民警察缺了我就不能转,但我就是必须要去。对不起妈妈,以前十几年您都没管过我,现在开始插手安排的人生,我不能接受。”
阮红瑛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气:“我插手那都是为你好,我想给你选最安稳的路,你不听,以后早晚有一天要后悔。”
简澄低下头,眼神依旧倔强坚定:“那就以后再说。”
阮红瑛站起来,向来挺直的背脊看上去有些疲惫。客厅窗帘没拉开,阮红瑛侧对着她,看不清脸上表情,但她嗓音里浓浓的全都是失望的叹息:“澄澄,这些年我看着身边朋友的孩子们一点点长大,都那么乖,那么懂事。也有人劝我再结婚,再生一个,但我就是不想。我觉得我的女儿一定也会那么乖,那么懂事,她总有一天能回到我身边的。”
“可你现在真的太不听话了,你和我想象中,很不一样。”
“对不起妈妈,让您失望了。”忍不住一阵热意涌上眼眶,简澄吸了吸鼻子,“我这十几年都过来了,您也习惯了没有我的生活,我在不在对您并没有多大影响。”
顿了顿,她把指甲掐进手掌,在钻心的疼痛里哽咽道:“如果您那么不喜欢我,那我离开就好了。”
阮红瑛没说话。
原本是抱着些赌气,可看见妈妈这个反应,眼眶里的泪就再也蓄不住,瞬间模糊了视线。
她用力抹了抹眼睛,跑出家门。
下楼也和上楼的时候一样,几乎处在毫无意识的状态。可不同的是,她一颗心从飘在半空,到一落千丈。
终于跑到楼门口,她抱着膝盖蹲下来,整个人蜷在墙边,手指颤颤抖抖的摸出手机,拨了个电话。
接通后,抽抽搭搭地对那人说:“周医生,我肚子好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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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澄不让他告诉她妈妈,周寂川只好先替她瞒着。也就是急性阑尾炎,一个小毛病,他还是小题大做地叫了普外科主任,他的叔叔周宸明亲自来看。
周寂川从十四岁起就跟着周宸明,周宸明不说对他了如指掌,但也就和父亲差不多,更何况周寂川半点也不遮掩对简澄的担心。
小姑娘长得乖巧水灵,周宸明眉眼间都是满意。
简澄并不知道这位医生大叔和周寂川的关系,更不知道这大叔为什么要如此认真地盯着自己瞧。
她一头雾水,还以为自己得了什么大病,带着点惊恐地问:“医生,我还有救吗?”
周宸明笑了出声,年过四十依旧帅气的一张脸覆上一层暖意,连眼角细细的纹路都泄露出温柔:“小姑娘,咱们需要做个手术。”
她肚子还疼着,一听要做手术,更笑不出来:“呜呜呜怎么这么严重?”
“您别吓她。”周寂川坐在病床边上,拍了拍小姑娘的肩,“是急性阑尾炎,需要做个手术,不过是很小很小的手术,切掉阑尾就行了。”
简澄扁了扁嘴,光听手术两个字就蔫了,哪管它大还是小?更何况还是切掉身体里的一个部位。
如果换成别的医生,她或许还不信,自己这么棒的身体怎么沦落到年纪轻轻要做手术。可周寂川的话,她不能不信。
他轻轻揉着她脑袋,安抚道:“不怕,我陪着你。”
简澄快要哭了,望着那个名牌上写着主任的帅气医生叔叔:“一定要切掉吗?能不能不切啊?如果切掉了,我以后还能吃好吃的吗?”
她再次成功逗笑了周宸明。
“放心吧,不会影响你吃好吃的,只要这段时间遵医嘱好好恢复,以后什么好吃的都能吃。”
简澄回头看了眼周寂川,泪眼盈盈:“那小龙虾和螃蟹呢?”
“当然能。”周寂川满眼宠溺地摸摸她脸颊,“等你好了,我做给你吃。”
简澄这才稍微安下心来。
周宸明让人准备好手术同意书:“需要叫你爸爸妈妈来吗?”
简澄接过单子的手微微一顿。
“不用了。”周寂川替她回答,“我在就好。”
简澄点点头。
周寂川接着对她说:“我晚上得上班,先陪你做完手术,再叫你师姐过来可以吗?”
“嗯。”
简澄很快签了字,手术即刻安排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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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红瑛只当是小孩闹脾气,没把简澄的话放在心上。更何况她自己心里也有气,虽然过后觉得跟自己的孩子那么计较,似乎很不合适,但说出口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覆水难收。
她是请了假的,很快又回到工作岗位,晚上快下班的时候同事李雪拿着体检报告回来,看见她,云淡风轻地说:“我说阮主任,怪不得每次绩效评优都是第一呢,论敬业咱整个单位都比不过您。”
阮红瑛扯了扯唇,没怎么在意,结果李雪接着道:“女儿都住院了还坚守在工作岗位上,我墙都不扶就服您。”
“什么?”阮红瑛面色一凝,“你说谁住院?”
“你家澄澄啊。”李雪也有些懵,“怎么你不知道?我刚去仁和拿体检报告遇上的,看她旁边还有个男孩儿,就没打招呼,我以为你知道呢。”
阮红瑛脑子里嗡嗡作响,顾不上听李雪再说什么,连制服都没换,飞快跑出了办公楼。
路上给简澄打电话也不接,阮红瑛急得把车子开到最高限速,脑子还算清醒地又给李雪打了电话,问是在哪个科室看到的。
李雪告诉她在普外科,一病区。
到医院门口,她匆匆把车一停,便直冲普外科。
正打算问护士站的护士,忽然看见护士站旁边有个面容英俊的中年男医生正在和一个年轻医生讲话:“是,从片子来看,我们目前是考虑一个晚期肝癌,扩散的情况不太乐观。”
年轻医生不禁唏嘘:“这也太可怜了,才十九岁的小姑娘,长得漂漂亮亮的,怎么就得了这病?要是早点发现就好了,今天这才来住院,还以为只是普通肚子疼呢,不知道那家人能不能承受得住……”
中年医生安抚地拍了拍年轻医生的肩:“不管怎么说,我们要尽最大努力治疗,同时也要照顾到患者和家属的情绪,知道吗?”
年轻医生点点头:“嗯。”
“你去准备一下谈话。”
“好。”
十九岁的小姑娘,漂漂亮亮的,今天才来。
阮红瑛怎么听,怎么都像是说的她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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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澄麻药醒得很快,因为是腹腔镜微创手术,还是周主任亲自主刀,过后她居然没觉得特别疼,很快就可以下床了。
医生嘱咐她走走路,帮助排气,于是简然扶着她在病区走廊里遛弯。
当她知道所谓的排气就是放屁的时候,无比庆幸周寂川晚上要上班,没能陪她。
如果要当着他的面……那那个啥,也太难为情了。
估计她至少一年都没脸见他。
简然想起周寂川把她交给自己时那副生怕磕了碰了的样子,仿佛简澄就是个易碎品,了然地笑了笑:“你跟周医生,成了?”
“……没。”要不是那只大黄狗,可能就成了,但那种话准备过一次,第二次又得重新准备,她抿抿唇,有点羞赧地低下头,“应该快了吧。”
“我们澄澄就是命好。”简然抬手揉揉她脸颊,一脸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欣慰,“以后有了周医生,可不能就忘了师姐啊。”
简澄面颊红红地看了她一眼:“师姐你就别笑我了。”
两人说说笑笑地往护士站的方向走,简然正和她讲着王豆豆今天干的好事,简澄突然停下了脚步,脸色僵硬,目光游离。
简然顺着她目光看过去,一个穿着检察官制服的漂亮女人正拉着周主任的白大褂袖子,样子有几分狼狈。
是阮红瑛。
周围不少医护和患者家属在围观,她却视若无睹地哭求:“求您了医生,求您救救我女儿,她还年轻,才十九岁,我好不容易才找回她,不能让她再离开我了……用我的肝换给她好不好?只要我女儿能活,您让我做什么都行。”
眼看面前的女人哭得梨花带雨,周宸明眸光微动,生怕她给他跪下来,连忙弯身扶住:“这位家属,请冷静一下,有什么事情我们好好说。去我办公室谈,好不好?”
阮红瑛望着他,直摇头,紧接着又一串泪眼止不住往下掉:“您刚刚说我女儿得了肝癌,是真的吗?”
周宸明愣了一下,疑惑地问:“请问您女儿是?”
“我女儿叫简澄,今天才来你们这儿住院的。”阮红瑛泪眼盈盈地望着他,“医生,她还有救吗?”
周宸明低头看了看女人抓着自己袖子的手,有些哭笑不得:“你是简澄的妈妈?”
阮红瑛用力点点头:“嗯。”
“她没事。”周宸明笑了笑,“只是急性阑尾炎,做完手术应该醒了,你可以去看看她。”
阮红瑛一时间没法消化这个巨大的落差,愣在原地。
直到护士站长长的台面尽头,站了许久的小姑娘,眼眶红红地望着她开口,嗓音瓮声瓮气的,夹着浓浓的鼻音:“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