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砚舟脚步一顿,视线却不敢再看向她,只抿了抿唇,沉着脸往门外走去。他一步步走得稳当。容昭抬眼看向明砚舟的侧脸,她微弯起唇角,声音微微有些哑:“明砚舟,你的眉骨比常人好看。”“嗯。”“睫毛也好看。”“嗯。”“你除了‘嗯’还有别的话吗?”容昭有些不满,她撇了撇嘴:“我是病人。”明砚舟倏然之间软了眼神,他无奈道:“那你须得有病人的自觉,此刻便不要说话了。”容昭闭了嘴,头颇有些昏沉,她渐渐支撑不住,便轻轻靠在了明砚舟的肩膀上。
偶有隔窗望进来,只见容昭睡梦中仍蹙着眉,面颊已烧得通红。
她似乎在做着不太好的梦,眼角都有些湿润,胸口不断起伏,呼吸格外急促。
毕竟是凡人之躯,如此烧下去可如何是好?
明砚舟犹豫再三,还是低声唤她:“容昭?”
女子睡得本就不安稳,听见声音便一下清醒,眼里尚有些迷茫:“怎么了?”
“这病或不能根治,但发作起来也是需用些退热的汤药的,还是让丽娘请位大夫来吧。”
容昭浑身无力,只觉得眼前的景象天旋地转,她闭了闭眼:“我这病不吃药也能好的。”
“病程太长,恐伤身体。”
那女子拧紧眉:“可药太苦……”
明砚舟偏过头,看向窗外的庭院,青石板上洒落银霜,如白练一般,他低声道:“若你怕苦,可让大夫多加些甘草。”
容昭微微一笑,苍白的脸上由此有了些血色。
她扬声喊着丽娘的名字,可到底中气不足,丽娘又睡得沉,隔壁的屋子里没有半点动静。
容昭这一番动作又出了身冷汗,半晌摇了摇头,嘴角泄出一丝苦笑:“我已无力起身,还是明日再说吧。”
明砚舟皱了眉,离明日早晨还有三个时辰,若无人在旁照顾,她便要如此苦苦撑着。
思忖半晌,他出声道:“我带你去看大夫。”
中衣单薄,他瞥过眼:“你穿上外袍,如此我便不会触碰到你。”
容昭一愣,或是因着生病,她的脑子许久没有反应过来。
明砚舟看出她的犹豫:“事出有因,实属无奈之举。且我为残魂,旁人瞧不见我,应不会损你名誉。”
“好。”容昭抬手扯过屏风上的衣袍,强撑着坐起来,将其穿了身上。
但眼前晕的很,扣子是一个都扣不上,她住了手:“便如此……”
话音未落,视线里突然出现一只素白的手,那双手指骨修长,宛如上好的美玉。
只见明砚舟微微皱着眉,借着院外的月光为灯,仔细地给她系好每一根束带、扣好每一个扣子。
见外袍已穿好,他松了口气。
那玄青色的身影微微俯下身,随后将手置于她的肩膀及腿弯之下,稍一用力,便将容昭从床上抱了起来。
眼前似乎更晕了一些,容昭慌忙抬手,揽住那人的脖颈。
明砚舟脚步一顿,视线却不敢再看向她,只抿了抿唇,沉着脸往门外走去。
他一步步走得稳当。
容昭抬眼看向明砚舟的侧脸,她微弯起唇角,声音微微有些哑:“明砚舟,你的眉骨比常人好看。”
“嗯。”
“睫毛也好看。”
“嗯。”
“你除了‘嗯’还有别的话吗?”容昭有些不满,她撇了撇嘴:“我是病人。”
明砚舟倏然之间软了眼神,他无奈道:“那你须得有病人的自觉,此刻便不要说话了。”
容昭闭了嘴,头颇有些昏沉,她渐渐支撑不住,便轻轻靠在了明砚舟的肩膀上。
明砚舟紧抿着唇,竭力忽视肩上传来的温热,半晌后却脚步一顿。
那张英俊的脸上顿时浮起尴尬之色,他轻咳了声,看向怀中被裹的严严实实的女子:“医馆,在哪个方向?”
容昭眼睛微弯,她抬起纤细的指:“往那走,寻一家李氏医馆便是。”
男子点点头,随后又抱着她往前走去。
大约用了两柱香的时间,才抵达李氏医馆门口,明砚舟将她放下,改立在一旁扶着她的肩膀。
随后他抬手拍了拍那扇沉重的木门。
容昭眼里闪过惊讶:“你如何能触碰到实物?”
“这扇门是槐木所制,属阴之木,亡魂皆可触碰的到。”他低声解释了几句,听见里面传来脚步声顿时收了手。
李玉棠披着外衣前来开了门,见门外站着的容昭也是一脸惊讶,随后发现她面色并不好,病气甚重,赶紧将她请进来。
“如何,是哪里不舒服?”
明砚舟扶着容昭在圈椅上落座,女子面色苍白:“似乎有些发热。”
“还有其他症状吗?”李玉棠摸了摸她的额头:“怎么如此烫,腰背处的伤口又裂开了吗?”
“未曾,可能受凉了。”
见李玉棠要给容昭诊病,明砚舟脚步一转,便想出门去。
却见容昭抬手便攥住了他的衣袖。
她似乎极爱扯人衣袖,这是什么毛病?明砚舟顿住脚步,垂眼看向她。
却见那女子正含笑看着他。
李玉棠恍然未觉,又仔细给容昭把了脉,眉头紧蹙着:“你这似乎也不是受凉之相,但气虚体弱倒是真的,我先给你开几帖退热的药并补气血的药,你照着吃。”
“多谢玉棠姐姐。”容昭笑着道谢。
“不必说这个,”李玉棠借着烛火写方子:“你那小丫鬟呢,怎么没有随你一起来?”
“她最近太疲累了,为我忙前忙后的,今夜便没有叫醒她。”
“那我替你先熬碗药吧,你喝下之后,在我这休息到明早再离去,也不迟。”
容昭颔首道谢。
李玉棠执笔书写着药方,药单上那几味药明砚舟都认识,均是极苦之药,他拧了眉轻声道:“甘草。”
容昭抬眼,眸光狡黠:“玉棠姐姐,可否为我多加些甘草,我怕苦。”
李玉棠笔下一顿,从善如流地添了那一味药,但心里却隐隐有些难过。
刚满十八岁的小娘子,吃药都怕苦,她是如何挨过那顿板子的?
但她到底没有说出口。
药方写成,她去药房抓了药,浸泡过后置于炉子上熬煮,屋内一阵药的苦香之气。
“夜深了,你便在这里将就一晚吧。”药房里有供病人休息的屋舍,李玉棠将她领到一间屋内,燃了烛。
光影遥遥传来:“你安心睡,药熬好之后,我来唤你。”
“多谢。”
李玉棠朝她笑了笑,便掩上门走了出去。
容昭转身行至床边坐下,宽大衣袖下的手,仍紧紧攥着那玄青色的袍角。
明砚舟望着那隐隐露出的细白指尖:“我不走,你松手。”
“你不会骗我吧?”容昭抬头望向那颀长的身影,只见他面露无奈。
“我何曾骗过你?”
“也对。”容昭想了片刻,随后松开了手。
明砚舟转身行至圆桌旁落座:“我就在此处,你睡会吧。”
容昭点了点头,和衣躺进了被窝里。
她也实在累得很了,本就病了,又折腾了大半夜,精神一下松懈后便沉沉睡去。
明砚舟盯着那支烛火,只见它越燃越短,滴落的蜡堆在烛台上,散发出难闻的气味。
宛如他的生命。
他扯了笑,却转过头不肯再看。
容昭中间被李玉棠叫起来饮了一碗药,药里虽加了甘草,却也苦得很,她皱着眉一饮而尽。
后半夜,容昭开始发汗,这场高烧终于在五更时退了下来。
明砚舟松了口气。
等容昭抱着一堆药包回了槐花巷,果然见丽娘都急红了眼,她又是好一顿解释。
将药包放到了厨房,高烧虽已退,但体力仍不支。
这病本就缠绵,每回都会如此病上一月有余,然后便是不用药也能好起来。
昨晚又没睡好,容昭便回了屋子。
明砚舟看着那扇未关严的门半晌,随后站在了廊庑之下。
“等她病好了,再走吧。”他心道。
而金陵府衙之中,虞兰川含笑望着面前坐着的那位男子。
此人正是前日里刚到金陵城的陈让。
身侧的茶盏里是用山泉水煮沸后,泡的金瓜贡茶,此刻正袅袅地冒着细烟。
陈让端起茶杯饮了一口,望向面前的虞兰川:“虞大人,怎的不坐?”
虞兰川颔首,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来,笑道:“不知陈大人此来,所为何事?”
“实非要事,只是陛下见虞大人久不回京,特遣咱家来询问,这金陵城是否有何处不妥当的。”
虞兰川但笑不语。
陈让微微一笑:“还请虞大人别见怪,咱家并非想打探所涉官员的考绩,也无甚用心,只是你如此问了,我便照实答。”
“陈大人言重了,官员考绩一事,司礼监有权过问。”他松松抬起眼皮:“大人有话,不妨直说。”
陈让放下手中的茶盏,缓缓靠在身后的椅子上。
他就喜欢与聪明之人打交道。
手缓缓置于膝上,把玩着拇指上水头儿上佳的玉扳指,陈让笑道:“虞大人实乃爽快之人。不瞒您说,金陵知府尹之正是咱家不争气的徒孙之一,他同虞大人您大约有些误会,故请咱家来同您招呼一声。”
“无甚误会。”虞兰川低头理了理衣袍:“陈大人与我同朝共事已久,对我应有所了解。”
“是。”陈让颔首:“我知您最是眼里揉不得沙子,可这有了误会也须得解除,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虞兰川抬眼望向他:“大人是在教我包庇?”
“怎说得如此严重?”陈让面不改色:“咱家只是就事论事而已,尹之正不过算治下不力,严重的过错却是没有的。”
虞兰川敛了笑,半晌没有应答。
“虞大人这是不愿给咱家一个台阶下了?”
虞兰川摇了摇头:“若不提及尹之正一事,陈大人又何须与我讨台阶?”
陈让见状笑起来,因着面无须发,这笑意便显得格外阴柔:“本无意提及旧事,但虞大人既不给某这个面子,那咱家也须得提上一提了。十年前,咱家九死一生从青州战场将明家二郎明砚舟带回汴京,算起来您也算欠咱家一个人情不是?”
虞兰川身形一顿,他挽起笑,眼神却冰冷:“陈大人此话何意?”
“哟哟虞大人,您可千万别误会,咱家这意思是说,您与那明砚舟师出同门,到底有同门情谊在,那青州之行也算救了您的故人,”他敛了笑,一双眼十分阴沉:“虞大人,咱家非是君子,这施恩是图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