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筹其实有点悲哀。他走出金殿,看到霞光灿烂之下琉璃瓦折射出更加绚烂的景色,宏伟瑰丽,朱墙之外又是另一片繁华,便又不忍,不忍的是繁华之下的疮痍。京城的雨停了,江南的雨却还没停。今年似乎也不算是一个好年啊……否则……本该不必如此的。修仁从廊外经过,修安正在同人到角落里讲话。声音十分熟悉,修仁认得出是谁。“好徒弟,这次真的不能再拖了……要是等你进了公主府,师傅再找你可就难了。”
嘉和三年,嘉宁又生了一场重病。
秋雨带来一场一场寒意,朱槿的风寒却迟迟未好。
她上次中秋的病本就并未好全,经过灵山寺一劫,更是雪上加霜,缠绵病榻许久。
长青长松最终在山溪里被发现,只是被打昏,明明没有人伤亡,可是因为朱槿这场大病,案件被不断扩大,不断被提及,不断被调查。
后来,不知是谁起了这个头,京中人都在传,是钦国公的部下来向皇室复仇了。
朱瑜将手里的奏折砸在地上,唇角却勾起来,“原来如此。不等众卿主动,这几位游侠便已经畏罪自杀了,众卿,好大的官威啊……”
众人下跪,方筹慢了半拍,嘴上还不消停,“是陛下承天之祐,德披八方,贼人自知罪孽深重,这才自觉伏诛。”
朱瑜又是一声冷笑,底下的大臣们个个噤若寒蝉,冷汗浸湿官袍。
但最终,朱瑜什么都没说。
找回嘉宁与昙佑的第二天,刺客纷纷从城墙之上一跃而下,吓到了不少百姓,而这起案子的所有线索,就此中断。
身份各异,经历各异,甚至素不相识的几位“游侠”,某一天突然混到一起,要去刺杀当朝长公主。
方筹自认才能平庸,就算是把大理寺这几位刺客的祖宗八代各种作奸犯科的卷宗拿出来,也找不出几个人有什么联系,不如就当是几个脑子刚好坏到一起的人去做了一场成名的大事,查不出证据的案子,方筹不想浪费时间。
朱瑜也不是傻子,没必要抓着这件事不放。
方筹不是为难自己的人,但这件案子总是莫名让自己不大舒服。
倒不是因为刺客,而是因为朱瑜的态度。
虽然方筹认为朱瑜的逻辑没什么错,但他对这件案子的态度仍旧叫人奇怪。
——他将昙佑软禁在灵山塔了。
尽管老头对昙佑与朱槿一事心存芥蒂,听说两人下雨在山洞里共度一夜私下说过几句礼教,但那也没有摆在明面上,昙佑同样是受害者,他不会在朝堂说起要让昙佑如何,无论怎样,那是形势所迫,无可指摘,若因此惩处昙佑,便是不仁不义之举。
偏偏方筹不是那么仁义道德的人,他准备拿这件事做些文章。
他想,也多亏了老头门生众多,儒教兴盛,所以别人大多数人都会讲这些仁义道德,不会有那么多人责怪朱槿与昙佑,否则自己的良心或tຊ许真的要狠狠痛一痛。
朱槿与赵泽兰的婚约本来是无足轻重的,然而时也势也,方筹倒是觉得在当下的局势之下,朱槿能够争取更有利的东西。
而这东西,保的是朝局。
方筹的良心真的在痛。
不可思议。
但毕竟,嘉宁现在还清醒不过来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呢。
方筹其实有点悲哀。
他走出金殿,看到霞光灿烂之下琉璃瓦折射出更加绚烂的景色,宏伟瑰丽,朱墙之外又是另一片繁华,便又不忍,不忍的是繁华之下的疮痍。
京城的雨停了,江南的雨却还没停。
今年似乎也不算是一个好年啊……
否则……本该不必如此的。
修仁从廊外经过,修安正在同人到角落里讲话。
声音十分熟悉,修仁认得出是谁。
“好徒弟,这次真的不能再拖了……要是等你进了公主府,师傅再找你可就难了。”
修安应当是有些不耐烦,但是还是压着声对他道:“师傅,公主府的事还早着呢,殿下一向不喜欢我们,谁知道会不会把我们带出去,再说眼下景元宫现在里里外外都忙坏了,我若出去会惹人闲话的。”
“谁敢说你闲话!”小李公公道,“你师公罩着你你还怕他们?再说了景元宫不是还有那个修仁吗?要不了多少时间的,就对对城西那几个庄子的帐。”
修安道:“师傅,修仁已经几天没睡过好觉了,我也是。”
小李公公还要再说,背后传来一阵轻咳,回头一看,是正端着药的修仁。
修安也见到他,神色间有几分尴尬。
修仁道:“小李公公,来景元宫近来忙碌,要打搅您和徒弟叙旧了。”
小李公公干笑,“不打搅不打搅,瞧我,都忘了到殿下吃药的时间了,只顾着看修安近来瘦了不少,叫他师公看见了又要心疼了。我这就走,不打扰他服侍殿下。”
他抬腿就走,低着头步子飞快,脸上的表情定是不痛快的。
修仁见他离开,回头时修安已经又变成了平时的模样,对他道:“走吧。”
修仁在原地,“你还是离他们远些好。”
修安的表情有些变了,转瞬又只是冷下脸,“你知道的,我离不开他们。”
静默之后,修安将药碗拿到自己手上,“你去休息吧,若殿下日后真有念着你的好,将我们带去公主府,我可就指望着你做我的下一把保护伞了。到那时,我自然离他们远些了。”
到内殿里,朱鸾看见药来了,忙从修安手里接过,道:“我来吧。”
修安便站在一旁,看着朱鸾一口一口地喂朱槿药。
她迷迷糊糊醒过,而后又迷迷糊糊睡下,此刻在梦里都被药苦的皱了眉头。
修安见状,将糖水呈上,道:“殿下。”
朱鸾这才反应过来,磕磕绊绊地道:“对……对不起……我不知道。”
修安没说话。
他可没法替朱槿原谅朱鸾,但他更没资格指责朱鸾。
修安只是欺软怕硬惯了,寿康公主在宫中什么处境大家都明白,今日换了其他人,修安可是连递糖水都不敢。
不过话说回来,其他人也不会亲自喂朱槿喝药。
喂完药后,朱鸾又怯怯道:“长青长松上次来说七姐姐身上不见了块玉佛,是太皇太后给七姐姐留下的……”
修安明白了她的意思,“十殿下,我们只是奴婢,您才是陛下的妹妹。”
换而言之,她要比她们更接近朱瑜。
朱鸾闻言却脸上苍白不少,她本就消瘦,这下更是显得人像一张纸片一般摇摇欲坠。
修安无奈,看来皇帝的亲妹妹也觉得皇帝很可怕。
他道:“听闻陛下最近总是留在明华宫,或许您可以在淑妃娘娘那里见到他。”
朱鸾的脸色这才恢复一点血色,对着修安道:“我……我明白了。”
淑妃娘娘是个跋扈张扬的人。
这是宫里人说的,可对朱鸾来说,面对她要比面对自己那个皇帝哥哥要容易得多。
所以,她先见了淑妃。
姚淑妃……短暂地掀起过宫中热议,只是没过多久长公主遇刺的消息便铺天盖地地压过来,遮挡了她的踪迹。
对姚绻来说,这不是件好事。
因为吴太后并不关心朱槿,她依然每天再找自己麻烦。
所以朱鸾见到姚绻时,除了她的美丽,也清晰的感知到了她的烦躁。
公主和皇妃地位相同,在其他人眼里,朱鸾甚至要比姚绻还要尊贵一些,可朱鸾也很怕姚绻,所以当姚绻朝自己行礼时,朱鸾已经支支吾吾地说明了来意。
姚绻听完后轻轻挑眉,笑着对朱鸾道:“原来殿下找我是为了这个……”
她道:“这件事倒也不必麻烦陛下,我与大理寺的方大人是故交,不如写封手信交予方大人,让他替殿下找便好。”
朱鸾闻言喜出望外,“那太好了!谢谢淑妃娘娘!”
“不过……”姚绻苦恼道,“我已经是宫妃,与外臣交往还是多有不便……”
朱鸾立马道:“淑妃娘娘放心,您只需写信即可,我可以替您带出去。”
对待快要及笄的公主宫里总是会宽容些,而且朱鸾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人。
姚绻笑眯眯地道:“那好,我这就去写信。”
胡崇又到了灵山,沿着后山那条泥泞的路,却在山底下见到了段家那位还俗了的公子。
秋闱已过,他没来得及考取功名,段萍又因姚家案牵连入狱,没有追责段家已是天大的恩德,想像其他人那般靠荫庇做官可指望不上。
不过他还真不确定昙明会不会做官,毕竟他做了十几年的和尚。
啊,想起来了。
他也是济惠的弟子,与嘉宁长公主交情不浅。
胡崇上前,道:“段公子。”
昙明回过头,朝他行礼,“胡大人。”
胡崇掠过他那句“大人”,问:“段公子怎么会在这里?”
昙明看着他笑笑,“故人旧物,多少有几分残念。如今他没法亲自来寻,便想替他来找找。”
胡崇明白了,这是在找昙佑的东西。
昙佑出事之后,名气反而忽然传开,连胡崇都听说了,他胸前一直带着的那串念珠,是太皇太后找了西天的沉檀香木叫人制成的这么一串念珠,特地赐予济惠,而后圆寂时传给昙佑的。
眼下却被贼人一刀斩断,念珠四散,也不知能找回来几颗。
到那棵做过标记的松树前,昙明停下脚步,与胡崇告别。
胡崇要去发现两人的山洞附近,看看能有什么线索。
临走前,昙明反过来安慰他,“大人,人似秋鸿来有信,事如春梦了无痕,若是无所踪迹,便不如当它是镜花水月的一场梦,您说是吗?“
胡崇看着他,其实看不出他做僧人时的模样,面容秀雅,也许是因为家道中落,那道淡然的神色之下,流动着丝丝缕缕的情绪,就像他说出口的话,分明是对着自己说的,胡崇却觉得只是他想说。
太淡然,太轻飘,有些不像传闻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