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尝一尝我做的药膏嘛,阿弃。”张玉笑着说:“它效果可好了。”“滚。”沈弃厌恶地张口,而就在她张嘴的一瞬间,张玉把摸着药膏的手指探入了她的唇齿,等她反应过来时,手指已经离开了。那药膏除了淡淡的花香,又带着些甜腻的味道。沈弃忍不住皱眉,这张玉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而得逞的张玉一脸的喜悦,她把药盒举到沈弃的面前,“你猜它是用什么做的?”还未等沈弃说话,她眉开眼笑道:“是血!”“是她们的血!”
“陈远山疯了。”
不知是谁嚎了这一嗓子,如同石子扔进湖泊里打破一片平静,层层涟漪以石子为中心向四周扩散。
寂静的山村沸腾了起来,村民拿着火把焦急忙慌地朝圣树聚集,人声震得满山鸟雀惊飞。
村里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了。
“蒲奴,蒲奴!”
听到爷爷叫自己,蒲奴连忙抱起凳子上的沈弃,“姐姐,失礼了。”
沈弃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藏到了床榻里,蒲奴把床帐一拉,“我去看看出什么事了。”
“姐姐,你先在这待着,别乱走,我很快就回来。”
说完他点燃桌上的烛台,拿着它刚推开房门,就迎面撞上了大祭司。
老人浑浊的目光越过他扫向室内,蒲奴装作自然地合上了房门。
“爷爷,走吧。”
老人犀利地望了他一眼。
恰好这时,又有村民从外头跑进来,“大祭司,圣树那……”
男人弓着腰大口呼吸,说话断断续续地:“那……出事了。”
“陈……陈远…..山。”他跑得急,说话声跟拉起的风箱般,叫人听不清。
沈弃竖起耳朵听了老半天,也没听清俩字,就听到了一个“远山”。
陈远山。
她永远不会忘记这个人,是他断了她的腿,害她落得如此田地tຊ。
她还想再听下去,但屋外的人急匆匆地离开。
她从床榻上起来,摸索着走向桌子想要点灯,但手在桌子上摸了半天什么也没有摸到。
她只能泄气地坐到凳子上,曲着手臂搭在桌面,想要眯一会儿,在这等蒲奴回来。
无事可做还不如养精蓄锐,休息好了再思考下一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正有了些困意,一个毛茸茸的玩意蹭到了她的脸上,痒痒的。
沈弃不耐烦地睁眼,不得了,瞌睡虫一下就被吓跑了,只见两只冒着幽幽绿光的珠子正贴在自己的鼻梁前。
是李自山的那只猫。
黑猫敏捷地跳下了木桌,然后跃到窗台上,推开了关着的窗户,银白的月光从缝里泄了进来。
它沐浴在月光下,回头朝沈弃叫了一声,竖起尾巴朝她勾了勾,然后扎进了窗外。
沈弃低头,那受伤的左脚让她迟疑了一瞬,但她最终还是借着月光,从屋里拿了只蒲奴的鞋穿上,一瘸一拐地跟上了黑猫。
她觉得自己今天还挺能折腾的,但既然李自山比她还能折腾,她自然不能白费了他的苦心。
她倒要看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
“娘!救我!救我!”
“我可怜的女儿……我的女儿啊!陈远山,你要对我女儿做什么!”
拿着火把们村民把圣树围了个水泄不通,蒲奴就远远听到了女人凄厉的哭喊声。
他拨开人群挤到前面,只见陈远山挟持着自己的堂妹陈小果,眼色猩红地将小果往圣树下面拖。
“娘……救我…”
柴刀横在少女纤细的颈上,已经把那皮肉划破了,少女惊恐而绝望地哭泣着,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小果娘急得在一旁哭着拍大腿,对陈远山又求又骂。
怕刺激到陈远山,没有人敢贸然上前阻拦他。
“远山哥,我是你妹妹啊。”发现喊娘没用,陈小果把希望寄托在唤醒陈远山的良知上:“你放了我吧。”
“求求你了,别杀我。”
“正因为你是我妹子,你更应该帮我。”陈远山的瘸腿没有好,他一瘸一拐地往后退,直到后背抵上树干,才停下脚步:“你也不想看到你堂哥是个瘸子吧,小果。”
陈小果哭着摇头。
柴刀往她脖子更压了进去,吓得她一动不敢动,身体抖得像掉水后刚捞起来的小鸡崽,“娘……”
因为害怕,她无助地喊着:“娘……救我……娘……”声音可怜极了。
这一声声”娘”如同毒药般,叫那妇人尝尽蚀骨钻心之疼,她抖着手指薅开额间的白发,扑通一声陈远山跪了下去。
“远山,你杀二婶我吧,你杀我吧。”妇人疯狂地朝他磕头,哭得凄惨:“你二叔死得早,我一个人拉扯你妹妹长大,没了她,我这老太婆活不了。”
”二婶知道你腿断了心里难受,你杀了二婶泄愤吧,二婶给你杀。”
“我只求你放过我女儿。”
陈远山毫无所动地望着磕破头的妇人,反而更加用力地钳制住挣扎的少女。
人群中不知谁喊了声大祭司来了,大伙从中拨开了一条道。
“陈远山,你这是要做什么?”老人拿着拐杖用力往地上一拄:”你不怕蛇神降罪于你么?”
“蛇神……”岂料陈远山听到他这话,仰头大笑了起来,“他才不会怪我!”
“他只会帮我治好腿,让我成为一个健全的男人!”
小果娘跪着走向大祭司那,攥着老人的衣袍哭道:“大祭司,您救救我女儿。”
“您求蛇神救救她,我就这一个女儿,我就她一个女儿!”
“没了她我这老婆子怎么活啊!”
蒲奴想趁着陈远山不注意上前救下少女,但他的脚刚挪动了俩步,就被陈远山发现了。
“蒲奴!站住!”陈远山拿着柴刀往人群挥了挥,凶狠地威胁道:“你们谁敢过来一步,我就割了她的脑袋。”
而围观的村民们指着他交头接耳,叹息声接二连三地响起。
“远山也可怜,腿瘸了,媳妇也跟着男人跑了,男人活成他那样,能不疯才怪。”
“是啊,我要是落得他这样的下场,也得疯啊。”
“哼!他可怜,那小果就不可怜?”
“你看看小果娘脸上那血窟窿,她娘俩儿招谁惹谁了。”
“真是造孽啊。”
”希望大祭司能劝住他吧,唉……要是蛇神大人降临就好了。”
王婶和张有福听着村里人的讨论声,暗暗对视了一眼。
她和陈远山的娘拌嘴了半辈子,就为了这王婶的称呼,谁都不肯忍让,来人脾性泼辣蛮狠,村里人谁都不愿意得罪,便都喊她们为“王婶”。
一个张家王婶,一个陈家王婶。
张家这个向来是喜欢攀比,就喜欢踩在陈家那个的头上,得了点玩意就要拿出去炫耀。
眼见着陈家那个家里遭了祸,家境败了下去,而自己这边儿子中状元,得了一笔横财,张家王婶哪里忍得住不上前炫耀一番?
所以她故意奚落着陈家,踩着人的痛处取乐,笑得忘乎所以了,嘴巴一不把门,就把家里欣欣向荣的原因透露了出去。
这不,阴差阳错地造成了如今的局面。
王婶只希望陈远山不要抖出了他们张家的秘密。
陈远山听着众人乱糟糟的声音,只觉得头昏欲裂。
自从他断了腿,碧花那贱人又红杏出墙,他陈远山就成了村里人的笑话,他娘走在路上都抬不起头来。
他恨!他的尊严被所有人狠狠地践踏在地!他受够了这种无能的日子!
与其一辈子当废物被人耻笑,还不如破釜沉舟赌一把!
别以为他不知道,张春生那废物考上状元是因为他妹妹张春姜,张家把她当做祭品送给了蛇神!
既然他们可以与蛇神做交换,那为何他不行?
他也有妹妹,虽然不是亲生妹妹,但堂妹也是他陈家人。
他是陈家唯一的男丁,就算杀了小果,地下的二叔也会原谅他。
陈远山癫狂地笑着,“蛇神大人!我拿我妹妹献给您,希望您治好我的腿!”
“原来他挟持小果,是要把她献给蛇神大人……”脑子活络的人咂摸出了门道,“还能这样?”
“有道理啊……”
“我怎么没想到……”
大祭司听见身后的话越发没有边际,不怒而威地杵了杵拐杖。
人群一下子就嘘声了。
“大祭司,你帮不帮我?”陈远山笑够了,把恶狠狠地目光投向老人。
大祭司平静地望着他,意思不言而喻。
他就知道,他靠不住这些人!他得靠他自己!大祭司的平静刺激到了陈远山,他朝地上啐了口。
天不助他!他千算万算漏了村里那条狗,谁能想到失踪数十日的狗,今晚回到了村里!
既然走到了这一步,那他就得继续走下去。
陈远山的大掌死死扣着少女的下颚,固定着她的脑袋,随后,冷漠地扬起了柴刀。
少女跪在地上,小腿被陈远山的腿压得麻木,眼着即将挥下的柴刀,她呜呜地哽咽着……
她想要逃跑,却无能为力。
“不!我的女儿啊!”女人的哭声响彻天际,在场的人无不同情!
蒲奴不顾一切地冲向陈远山,但奈何距离太远了,他根本束手无策……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少女要血溅当场,她本人也闭眼认命时,一道纤细的身影从陈远山的身后扑了出来!
没有人注意到娇小的她何时走到了陈远山的身后,而且不顾危险地夺刀。
等众人反应过来时,她已经被陈远山踹倒在树下,她捂着小腹颤抖,而乌发垂落在她的脸前,叫人看不清她的容貌。
而陈远山呢……
他重重倒在地上,口吐白沫,四肢抽搐两下便没了动静……
死了。
第 42章 “贫道从不杀无辜之人。”
劫后余生的陈小果连滚带爬地往亲娘那靠,母女俩紧紧拥抱在一起,泣不成声。
蒲奴望着倒在陈远山旁的娇弱身影,他担心她的情况,但众目睽睽之下,他怯懦了。
他不知道该不该庆幸她没有听自己的话,老实待在房间里。
因为小果的命被她救了下来,但她自己又陷入了困境。
真疼啊,沈弃觉得自己肠子都要被陈远山踹得搅在了一起,她手撑在地上,偏头看向地上的男人。
陈远山的脸色乌紫,双目狰狞,死了个彻底。
她顺着他所望的方向抬眸,头顶上是开得正艳的山茶花,在火光里,颜色如血,透过枝桠,是乌黑澄澈的天空。
今夜月光正好,万里无云。
沈弃露出了释怀的笑容,她会救那少女,除了可怜她,更是因为自己想杀他。
叫荣夜替自己断了他一条腿算什么事?只有她亲手报仇,那才叫痛快。
“是她!”村民中有人认出了她,指着她大喊道:“那个我们送给蛇神的新娘子。”
“她怎么在这里!”
“她不是死了……”
他们看到那一脸血污的女子在听到他们的声音时,勾唇朝他们笑了笑,那满身的血红得像她被逼出嫁时所tຊ穿的喜服,她还是一如既往的美丽。
不过与当日那双眸含泪,面露惊恐的模样比起来,此时乌发杂乱,衣裳破败的她带着坚韧与无畏,像一朵开到极致后走向糜烂的红山茶。
是啊,他们又见面了。
沈弃伸手拿过陈远山的柴刀,从地上站了起来,在众人惊讶、害怕、不解的目光下,挥起柴刀一刀砍在了身后的红山茶上。
红色的汁液从那刀口流了出来,顺着树干渗入地里,她拔起卡在树干的柴刀,高高挥起又重重砍下。
刀口碰撞树干震得她手掌心发麻,在身后众人绝望、愤怒的辱骂声里,她感受到了无尽的畅意。
“住手!住手!”
“蛇神会惩罚于你!蛇神会降罪于我们!”
“我们荣石村完了!”
……
在沸腾的人声里,山茶花树轰然倒下。
一村人的未来寄托于一棵树上面?一村人的性命掌握在两条蛇妖身上?
若是真如此,那他们逼迫她穿上喜服替嫁时,就该想到这一天。
她与荣石村的恩怨,一切从这棵山茶树开始,也该从这棵山茶树结束。
蛇神留下的红山茶村民们供奉了百年,从未有过一点闪失,但今夜却被本该在荣山的女子砍倒在地,在场的一些人失声痛哭了起来,跪倒在地。
而另一些人面露凶光,一步步朝沈弃靠近,他们要撕碎了她,让她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惨烈的代价。
蒲奴下意识地上前拦住了愤怒的村民,“大家冷静点。”
他们朝他喊道:“滚开。”
蒲奴被推到一旁,踉跄了两步。
他望着沈弃,又望向自己的爷爷,希望他阻止这一切,但老人只是一言不发地看着沈弃,任由事情的发展。
沈弃弯下腰 ,折了一朵红山茶,不紧不慢地把它别在自己的耳后,朝走近的村民们莞尔一笑:“漂亮吗?”
她自然是漂亮的。
“喵。”山茶树里响起一声粗噶的猫叫声,像是在回答她。
黑猫从枝桠里跃出,四爪落地的瞬间,变成一只巨大的猛兽,洪亮地朝上前的村民一吼,吓得众人连连后退。
“那是什么怪物!”
紧接着,它低头咬住沈弃的领子,把她扔到了自己的背上,然后慢条斯理地走向村民。
村民们自动分成俩边,给它让了路,就如当初目送沈弃的喜轿离开村子那般望着她离开,不过,当日是喜悦的,是庆幸的,今夜是懊悔的,恐惧的。
他们想,如果他们不让她代替碧花出嫁,如今的局面会不会就不会发生?
圣树被毁掉了,他们延续了数百年的信仰,又该如何继续?
而蛇神会不会怪罪于他们,灾祸会不会降临在村庄里。
黑猫带着沈弃回到了破败的寺庙里。
李自山盘腿坐在满是灰尘的蒲团上 ,背对着大门,听到那深浅不一的脚步声,他开口道:“沈弃姑娘,我们又见了。”
本该去荣山报信的阿玉则站在他的身旁,一脸平静望着门口。
“是啊。”沈弃抱着黑猫,走进寺庙后寻了个角落坐下。
她扭头朝阿玉皮笑肉不笑地说:“有手帕吗?我擦擦血。”
阿玉沉默地从袖里掏出一张绣着红梅的手绢,递给了她。
沈弃一边擦着脸上已经干涸的血渍一边随意地问:“你和他什么时候认识的?”
“一年前。”阿玉丝毫没有被戳穿的窘迫感,她知道沈弃蠢,但是再蠢的人,也不会经历着环环相扣、步步惊险的今夜后,还愚蠢地察觉不了背后之人吧。
“你从哪知道我和他一伙的?”她抿着粉白的唇瓣,还是笑得那样温婉无害。
“蒲奴告诉我,钟盛的脑袋是什么东西一口咬掉的,他那脖子的伤口带着齿痕。”脸上的血渍擦不干净,沈弃把脏兮兮的手绢扔到一旁,“你们把他的无头尸体挂在那棵树上,不就是等着今晚。”
“好叫我明白你们的良苦用心。”
“不过,”她望着李自山的后背,冷冷一笑:”废这么大心思,兜兜转转杀这么多人,就为了让我知道你俩狼狈为奸?”
“你图什么?”
“李自山。”说完他的名字,她又看向他身旁的女子:”张玉。”
李自山从蒲团上站了起来,蹲在沈弃脚边的黑猫跳进了他的怀里,“乖孩子。”
他摸着黑猫的脑袋,带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沈弃姑娘,你可污蔑我了。”
“贫道从不杀无辜之人。”
“张家贪心,起了送女儿当祭品的恶念,逼死了一对苦命鸳鸯。张春生和李碧花心思不纯,绑架无辜少女并残害她们性命,死不足惜。陈远山自私自利,妄图杀妹求愿,狼心狗肺你,杀了他也是替天行道。”
“那些无辜的人是被贪念与欲望所害死,而一切的起因又在那蛇妖,若不是蛇妖引诱,他们怎么会走到极端地步,落得个惨死的下场。”
“因果循环,要斩了这孽果,就得灭了缘因。”
“你该明白,是蛇妖以金钱、地位、权势等等为诱饵,引得无数的人飞蛾扑火,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至于为何要你知晓这一切?”李自山说到这,阴狠地笑了起来:“那是因为沈姑娘你太心软了。”
“不沾过血的手,怎么拿得稳刀?”
第43 章 阿玉掉马
“经过了生死的人,才懂得活着的可贵,才能明白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的道理。沈姑娘,可惜你太愚笨了。”
“死过一次的人了,还悟不出这个道理,还有着妇人之仁,对一条蛇妖,都存着荒谬的念想。”
“不过,贫道也能理解。”
“妖惯会以美色惑人。”寺庙外寒风骤起,李自山顿住话,从怀里抽出一张黄符,口中默念完咒语后朝门外掷去,只见一只狐狸被符纸击倒在地,发出惨叫声,然后一溜烟地跑掉了,“世人都说狐妖最擅长魅惑之技,但依贫道所看,蛇妖也不遑多让。”
“沈弃姑娘,你是不是喜欢上了那蛇妖,将那蛇妖的甜言蜜语信以为真,所以贫道寻你联手杀妖时,你才犹豫不决。”
“贫道走南闯北多年,什么人没遇到过,像你这般年轻纯真的姑娘,最容易生得一副好相貌的男子哄诱。”
“男子几句花言巧语,就骗得你们死心塌地。”
“呵。”沈弃背靠着斑驳的柱子,对于李自山的诘问,她冷冷一笑:“你说了这么多,还是那句话,我为何要信你。”
“蛇妖骗我,你又何尝不是满口谎言。”
“除妖是为了苍生正道,还是为了你的私心,你应该比谁都清楚。”
她抬眸厌恶嫌弃地扫了眼李自山腰间佩戴着的桃木剑,像是想到了些什么,蓦然勾唇一笑:“李自山,你想要杀了那蛇妖,不会是因为想要夺了他们的修为吧。”
“我听说,有些心思不正的妖道啊,就喜欢干些杀妖夺丹的龌龊事,不会就是你吧。”
“哈哈哈哈哈哈哈。”李自山听到她这样说,摸着胡子哈哈大笑了起来,笑完了,才赞赏地看了眼沈弃:“沈姑娘,你倒是难得的聪慧了。”
“杀了它们即可以为民除害,让姑娘摆脱蛇妖的掌控,又可以助贫道修行,何乐而不为呢?”
“阿玉姑娘就比您聪慧多了。”李自山看向阿玉,“她拎得清轻重,明白人妖殊途,这么多年来,都没有被蛇妖所迷惑。”
“所以,她才能活到现在。”
阿玉朝李自山笑了笑,她坐到沈弃的身边,像是没有察觉到沈弃的抗拒,她伸手握着沈弃脏兮兮的手,温柔地给她上药。
许是常年侍弄药草吧,自个浸染在药香里,她的身上都在着淡淡的药草味。
沈弃想到她们第一次见面时,她背着装有新鲜药草的背篓,虽笑得温和,却给人一种疏离的感觉。
如果把人比做物品,张玉像什么呢?她像一株断肠草。
最会伪装了,那粉黄的花朵叫人常把它与无害的忍冬混淆在一起,误食后叫人尝透肝肠俱断的苦楚。
可偏偏,这断肠草又可以治病。
在自己最孤苦无依的时候,她出现了,告诉自己,她们有着相似的命运,她们同为苦命女子。
她的到来,就像给予溺水的她一根救命稻草,让她放松警惕,与她交心,视她为友。
药膏抹在伤口上,清清凉凉的。
沈弃没有抽回自己的手,她闭上眼睛,脑袋靠在了柱子上。
张玉一边给她上药,一边自顾自地说:“荣石村十年给蛇妖进献一个少女,你是不是以为她们都死了。”
“其实没有,她们还活着,不过活得和死了没什么区别。”
“你我还见过她们。”
沈弃听到这缓缓睁开了眼睛,张玉正准备想给她脸上的刮伤抹药,望着朝自己依靠的涂着红色药膏的指腹,沈弃下意识地别开了脸。
张玉平静地收回落了空的手指,不在意地笑了笑,继续说下去:“山里的那片山茶花开得很美吧,娇嫩的花朵就像姑娘tຊ的脸蛋一样,鲜嫩欲滴。”
她在沈弃眼里看到了意料中的震惊,她心里莫然升起了一股子扭曲而疯狂的畅快,这荒谬而诡异的真相哪能就她一人知道?
张玉俯下身子,将脸凑向沈弃,目光阴冷,如那伺机而动的毒蛇,在俩人的脸几乎贴在一起时,她才停下恍如进攻的举动,阴恻恻地笑道:“那就是她们。”
“她们得到了大祭司口中的——永生。”
她微微偏了偏脸,好让自己更加清楚的看清沈弃情绪。
“而永生的代价便是变成一棵无法说话的山茶花,开着娇艳的花朵,供人欣赏。”
“永远永远地被禁锢在那方寸之地,不生不死,永远摆脱不了蛇妖的束缚。”
“你想问为什么蛇妖要这样做?”在沈弃干涩起皮的唇瓣微启时,张玉率先伸出手指覆在了她的唇瓣上,然后慢条斯理地将指腹上的药膏抹匀。
抹了红色的药膏,沈弃那苍白的脸色明显添加了很多气色,看起来没那么虚弱了。
“伸出舌头,舔一舔。”摸完药,张玉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放软声音说道。
见沈弃抿起唇,没有按照自己的指令行事,她也不恼。
沈弃直勾勾地望着她。
“哦。”张玉娇笑了起来,她把双手搭在沈弃的肩膀上,撒娇似地轻晃着她的肩膀,“你听话,我就告诉你。”
沈弃沉默,面无表情地扯住她的手,想要推开她。
“阿弃。”张玉却反手勾住她的后颈,从李自山的角度望去,她们就好像是相识多年的闺中密友,小女儿家的举止亲昵。
“松开。”沈弃冷着脸命令。
“你就尝一尝我做的药膏嘛,阿弃。”张玉笑着说:“它效果可好了。”
“滚。”沈弃厌恶地张口,而就在她张嘴的一瞬间,张玉把摸着药膏的手指探入了她的唇齿,等她反应过来时,手指已经离开了。
那药膏除了淡淡的花香,又带着些甜腻的味道。
沈弃忍不住皱眉,这张玉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而得逞的张玉一脸的喜悦,她把药盒举到沈弃的面前,“你猜它是用什么做的?”
还未等沈弃说话,她眉开眼笑道:“是血!”
“是她们的血!”
“我刮了那些山茶花的树皮,用她们流下的血红汁液,做成的这药!”
“无论是飞禽走兽,还是花鸟鱼虫,世间万物皆可入药,人也不例外。”
“妖的内丹可以助术士修行,人的血肉,也可助妖修炼。”
“荣山的蛇妖,之所以可以幻化成人,妖力强大,踩着的就是无数无辜之人的尸骨血肉。”
“无论是你,还是我,都只是助他们修炼的一只蝼蚁。”
第44 章 “黑蛇心技不高。”
“他视我如蝼蚁,觉得我奈何不了他,我偏要他死在我手里。”
张玉摸着沈弃的脸蛋,”你想要自由,我想要蛇妖死。”
”你从一开始就错了。”沈弃讽刺地笑了笑,她握住张玉的手。
“我对他没有多少感情,我犹豫,只是不想杀妖不成,落得个白死的下场。”
“你们有几分胜算?”张玉想要抽手,她更加用力地攥住,把她往自己面前一拉:“我迟疑不决,不过是想找个稳妥的机会。”
“八分。”李自山呵呵笑说:“光靠我和阿玉有三分胜算,但多了沈姑娘你,一切都不同了。”
他从袖子里掏出一把匕首,丢到沈弃的面前:“此乃龙骨刀。”
“普通刀刃伤不了那俩蛇妖,但龙骨刀不同,它以龙的护心鳞与脊骨制成,只要是妖,被其所伤,伤口便难以愈合。”
“只要用它刺穿蛇妖的心脏,蛇妖必死无疑。”
沈弃甩开张玉的手,捡起龙骨刀。
这刀看起来与其他刀刃没有什么区别,反而因为是骨头做成的,刀口磕钝,并不锋利,而刀柄还沾着泥垢,像是刚从地里挖出来。
“就这把破刀?”沈弃把玩着它,轻蔑地笑说:“我要怎么信你?”
“如果这刀真这么厉害,你们怎么不去杀,要我有什么用?”
“沈姑娘此言非已。”李自山笑着摆手,张玉从地上站起来,走到他的身旁,“贫道说了,姑娘你不同。”
“贫道算不出你的命格,除了知道你死过一回,这世间,察不到你存在的蛛丝马迹。”
“如此不一般的你,偏偏出现在这盘踞大妖的荣山,又阴差阳错地被送到蛇妖的身边。”
“贫道想,这便是天道的指引。”
”你定是那蛇妖克星。”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掌声响起,听完李自山的慷慨陈词,沈弃忍不住拍掌大笑。
“你们道士做事都这样轻率?”她还以为李自山知道自己多少事,原来就算出她死过一回。
“不!”李自山目光变得危险阴毒,“为了杀这两只蛇妖,上千年来,有无数的同门折在这荣山的深谷里。”
“贫道自修行之日起,就暗下决心,定要除掉这天下术士都除不掉的神秘大妖。”
“我查阅了无数典籍,终于……在一本山海妖志中找到了有关荣山蛇妖最初的记载。”
“荣山有狐妖,嗜杀残暴,育养俩蛇,一黑一白,实为双生,状似蛟,会唤风雨。”
“这不是众所周知?”沈弃给他泼了盆冷水,“又能说明什么。”
李自山自顾自地说下去:“世间最后一条龙的踪迹,你可知在何处?”
“在荣山。”他眼里难掩兴奋,“狐杀龙。”
“那龙被狐妖杀了。”
开玩笑吧?狐妖杀龙?沈弃皱着眉看李自山,她觉得这道士已经想杀妖想疯了。
“因为狐妖杀了龙,违背天道。荣山阴云笼罩,天雷滚滚,神明降罪,劈死了狐妖。”
越说越离谱。
沈弃冷冷地笑了笑。
“当时围剿狐妖的术士们大半受此牵连,命丧荣山,只有一小部分活了下来。他们与狐妖交恶许久,哪怕她死了,也要给她挫骨扬灰。”
“可惜……他们那时候不知道,那狐妖养了两条双生蛇,而蛇妖的法力也不低弱。”
“最后,上百术士,只有几人从荣山活了下来。他们寻到了龙的尸骨,带走了残破的护心鳞与一块龙骨,制造成龙骨刀。”
“便是你这把。”李自山说得激动,大步走上前,指着沈弃握着的刀说:“经过百年的流逝,龙骨刀下落不明。”
“我也是在前些年,从一处坟墓里找到了它,让它重见天日。”
“有了刀,又要如何靠近二蛇?”李自山看向身后的张玉,“我找到张玉。”
“蛇妖杀了她的心上人,她怨恨着蛇妖,但蛇妖平素里提防着她,要她拿这刀偷袭,难如登天。”
“所以我们不敢轻举妄动。”张玉无奈地说:“一直在等着一个契机。”
“终于,让我们等到了你。”
“向来行踪隐蔽的黑蛇……抢走了你。”
“于是,白蛇那下手不成。”沈弃听出了他们的意思,“你们把目光投向了荣夜这条黑蛇。”
李自山点了点头,“正是。”
“黑蛇心技不高。”
“你从哪知道他不高?”沈弃打断李自山的话:“不是你们怎么就觉得他比荣昼好处理。”
人到无语的时候,果然会被气笑了。
沈弃扯着唇笑:“他长了一脸蠢样?”
“还是他和你们说他心思单纯。”
张玉意味不明地浅笑,沈弃的阴阳怪气对她没有任何影响,“说了这么多,阿弃,要不要和我们联手。”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哦。”沈弃偏头看向蹲在自个肩膀上的黑猫,“我有的选吗?”
李自山朝她伸出手掌,上面放着一颗黑色的药丸。
黑猫的爪子勾着她脖子,要是她不吃,下一秒,她的脖子就要成猫抓板了。
沈弃识趣地捻起那枚药丸,咽进了嘴里,吃完才问:“这什么?”
“毒药。”李自山贼眉一挑,“今夜,我需要你拖住黑蛇。”
“如果你成功拖住了他,明日,我就会把解药给你。”
东方将白,寺庙外头雾蒙蒙的。
在不知不觉中,夜晚已经过去了。
“如果我拖不住呢?”沈弃望着庙门。
“毒发身亡。”张玉淡淡一笑,“阿弃,山里的蛇迷果或许可以助你。”
“那玩意不是有毒?”沈弃记得荣夜交代过她不能吃那红艳艳的果子。
“是有毒。”张玉晦暗不明地望向外边,天要亮了,“不过只是对蛇有毒,让蛇身体疲软。”
“对人,容易致醉罢了。”
“你可以不信我的话,我只是告知你一声,用不用,如何用,全在你。”
“我拖住他了,你有何打算?”沈弃敛下眼睫,攥紧了手里的龙骨刀。
“这不用沈姑娘操心,贫道自有打算。”李自山朝黑猫招手,黑猫从沈弃肩膀跳下,跃到了他的肩膀:“但贫道许诺你,事成之后,定放姑娘离开。”
“我不信你们。”沈弃说。
“你没得选。”李自山一脸的小人得志,“你也不别想着向那蛇妖求助。”
“沈tຊ姑娘,他帮不了你。”
“与其信一只妖,还不如信我们,好歹,我们是同类。”
李自山拿过她手里的龙骨刀,“明日,还希望沈姑娘莫要心慈手软。”
“拿出那杀人的爽快来,杀了那只蛇妖。”
“你们就这么自信能胜?”沈弃笑说。
“当然。”李自山洋洋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