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者是12月17日下午昏迷送医的,但是当天中午客房部就已经把整个房间都打扫过了,死者使用过的杯子、餐具以及一切可能留下的食物残余都已经清理干净,所以应该很难找到投毒的直接物证了。"清源县公安局派来的痕检是一个学生气很浓的小伙子,他看着自己的笔记本一板一眼地汇报着他勘察现场的结果,"据酒店方面的说法,死者原定还要在这里住一段时间,所以房间后来也一直维持原样没有动过,但由于已经做了日常清理和消毒,确实查不出什么痕迹了,只有死者留下的一些私人物品和药品,但在那些东西里没有检测到有毒物质。"
"隐庐"酒店坐落于黔丹秀美的群山深处,毗邻神秘的梵溪苗寨。从机场出来,下高速沿蜿蜒的山道徐徐开了一个多小时才到。这次出差,骆君稀带了崔叙,齐灏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谢倏也要去,打了好几次申请想支援,都被他以当地警方已经派人勘察了现场为由拒绝。来接他们的是梵溪村派出所的一位杨警官,他看起来四十多岁,操一口带方言口音的普通话,走路脚底生风,在机场刚见时,飞快做完自我介绍后便抢着拖起他们两个人的行李箱一路往停车场赶。谢倏给骆君稀发信息说在酒店大堂会合,一见面便看见她身旁的30寸大行李箱,骆君稀皱紧了眉头。
"齐女士就在这给我定了房间,骆支队,你们住哪里?要不要我让她也给你们订两间房?"
"不用,这边村派出所的同事给我们安排了招待所。"
"哎呀,可惜了,这家酒店的温泉超有名的,不体验一下吗?"
"我们是过来出差的,不是来旅游的。"
"忙里偷闲嘛。"
这时,杨警官带着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走了过来,对骆君稀说: "骆支队,这位是酒店经理,你们有什么需求,尽管跟他提。"
男人带着极得体的微笑说:“警官您好,我是隐庐酒店的执行总经理,我姓范,我们一定全力配合警方调查,张董下榻期间所有相关的服务人员我都已经让他们随时待命了。"
"你叫……范,思,喆?"谢倏瞪大眼睛看着他胸前名牌上的字,一字一顿念了出来。
范经理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 "嗯,这个确实是我父母起的真名,身份证上也是这个。"
"那我们先从死者生前住的房间开始吧,杨警官,你们痕检的同志已经在现场了吗?"骆君稀打断了谢倏和范思喆毫无营养的对话。
"是的,接到申海那边的协查通告以后我们就派人联络酒店对现场进行了保护,县公安局派下来的痕检同事也已经勘察过一遍现场了,他现在已经在房间等着跟您汇报了。"
"辛苦辛苦,那请范经理带路吧。"骆君稀瞥了一眼谢倏,说,"你快去登记入住吧,一会儿我把房间号发给你,十分钟可以搞定吗?"
"可以可以。"谢倏一边应声一边拖着她巨大的行李箱往前台走。
张圣廉入住的是位于酒店顶层的总统套房,一层楼仅此一间房,三面都是落地大玻璃窗,俯瞰壮丽的山景。
"死者是12月17日下午昏迷送医的,但是当天中午客房部就已经把整个房间都打扫过了,死者使用过的杯子、餐具以及一切可能留下的食物残余都已经清理干净,所以应该很难找到投毒的直接物证了。"清源县公安局派来的痕检是一个学生气很浓的小伙子,他看着自己的笔记本一板一眼地汇报着他勘察现场的结果,"据酒店方面的说法,死者原定还要在这里住一段时间,所以房间后来也一直维持原样没有动过,但由于已经做了日常清理和消毒,确实查不出什么痕迹了,只有死者留下的一些私人物品和药品,但在那些东西里没有检测到有毒物质。"
"我们的客房保洁确实是业内一流的,况且大家都知道张董是个细节控,大家更不敢懈怠。"范经理不无骄傲地说。
骆君稀沉默着环顾了一圈,开始查看房间里留下的物品。衣柜里挂着从正装到休闲装和睡衣的各色服饰,每一件都熨得平平整整,没有一丝褶皱。床头柜上摞着几本书,两本是医药专业的著作,还有两本是近期炙手可热的投资界大佬出的自传。书的边上是一瓶褪黑素,瓶子很新,鲜亮的包装贴纸上写着100粒装,打开一看却只剩下二三十粒的样子,可见张圣廉应该是有长期依赖药物入睡的习惯。
他往客厅走,刚走到酒柜正对的吧台前,门铃声响起,范经理去开门,谢倏探进头来。
骆君稀看了一眼表,说: "谁说十分钟就能上来的?"
"不是我不想快一点,是前台入住的客人太多了。"
"戴上手套,不要破坏现场。"骆君稀收回视线,开始查看吧台上整齐摆放的瓶瓶罐罐。
谢倏凑了过来,看了一会儿那些药瓶上的字,问: "这都写的什么?"
"你看不懂么?"骆君稀反问。
"这都是英文我哪里看得懂哦。"
"这两瓶是降血脂的,这瓶是护肝的,这瓶是胶原蛋白,这些里面是小瓶的注射剂,本来是用于治疗糖尿病的,但张圣廉没有糖尿病史,那就应该是用来减肥的。"骆君稀一样样地解释道。
"嚯,老头过得还挺讲究。"谢倏大开眼界。
"这些药物都已经化验过了吗?"骆君稀问那个痕检的小年轻。
"开封的都化验过了,全都没有问题。司美格鲁肽针剂没有开封,检查包装也完好,应该也不会有问题。"
"咦,崔中队长去哪儿了?"谢倏突然问。
"他去高尔夫球场调出事当天的监控去了。"
"对哦,也有可能是当天下午吃了或是喝了什么东西中毒的。"
"死者病发时和他在一起的人,包括他的弟弟张圣谦都说记不太清他在球场有没有进食或者喝饮料,也许监控可以拍到。"
"毒药有没有可能是跟那个减肥药一起注射进去的呢?"
"有可能,但这个针一周只打一次,我得确认一下他出事前是不是注射过。"他一边说一边已经掏出手机,对着听筒说,"喂,李超,张圣廉不是有个私人医tຊ生么,你问问他死者生前每天都吃什么药,尤其是注射用的减肥药,具体是哪天打。"
不出十分钟,李超就回了电话,骆君稀一边听一边点头,挂断电话,他转向范经理问道: "酒店的垃圾多久送下山一次?"
"咱们酒店在山上,所以垃圾会先存在垃圾站,每两周往下运一次。"
"最近一次运垃圾是哪天?"
"上周五,张总入住期间的垃圾还没运走。"范经理答。
"垃圾分不分类?"
"分的,厨余垃圾和其他垃圾分别处理。"
骆君稀转向谢倏,道: "看来,一会儿这边完事了,你和崔叙都得跟我一起去翻垃圾堆。"
"啊?"谢倏的脸上瞬间露出为难之色。
"好消息呢,是这家酒店的垃圾分类做的很好,这意味着我们不用去泔水里捞针头。"像是看穿了谢倏的内心活动,骆君稀还刻意补了一句。
"不能请当地的同事支援一下吗?"谢倏凑近骆君稀耳边小声问道。
"可以是可以,但他们人手也很有限,想要加快进度,只有一起翻了。"骆君稀的语气听起来既无辜又无奈,却明显是故意的,仿佛只要能拖谢倏下水,哪怕自己也要去掏垃圾堆也甘之如饴似的。
此时,门铃又响了起来,谢倏以为是崔叙,但总统套房豪华的双开门外,站着的却是一个身材高挑的漂亮女人。
"骆支队,这个案子真的是你的啊。"她的高跟鞋在厚厚的地毯上踩出一个个小圆坑来。
谢倏回头去看骆君稀的表情,刚才讨论翻垃圾时的那一丝戏谑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又是那一贯例行公事的冷酷面孔。
"局里又要做典型案例了?"骆君稀问。
"是啊,张圣廉的社会影响力很大,投毒案又带有天然的复杂性,这个案子市局领导都相当重视,薛局亲自下指示要做成今年的主要宣传案例,你可要好好表现,把我们人民警察办案的敏锐度和专业性都展示出来。"女人说话间把眼光从骆君稀身上移到了谢倏这边,问道,"这是你手下的女警吗?你出差不是从来不带女下属的么。"
"她是魏局请来的刑侦顾问,不是警察编制,你就不用把她写到报告里了。"
"哦?"女人眯起眼睛,饶有兴味地上下打量了一下谢倏,伸出手,笑着说,"你好,我是申海市局宣传科的江紫竹。"
谢倏伸出手和她握了握,回应道: "您好,我叫谢倏,我是来协助骆支队办案的。"
"我只是为典型案例的宣传收集素材,不会干预你们的调查,所以,你不用太在意。而且,既然骆支队都提了要求,我也会尽量避免拍你的照片,也不会提及你的姓名。"
"谢谢您。"谢倏郑重道谢。骆君稀只是简单提了一嘴不用把她写到报告里,这个江紫竹就完全领会了他话里的意思,谢倏不禁对两人的关系充满了好奇。
"我们一会儿要去翻垃圾堆,江科长也要一起去看一下人民警察的工作现场吗?"骆君稀问。
"去啊,如果你们需要的话,我当然也是乐意帮忙的。"江紫竹微笑着答道。
一个多小时后,谢倏站在酒店后门的垃圾站门口,望着一个个巨大的铁皮箱,感觉骇人的气味现出了原型,伸着沾满粘液的触手往外钻,蠕动着朝她扑过来。她赶紧把口罩的边缘拢得更贴合皮肤一些。
"一会儿酒店工作人员会帮我们把生活垃圾倒出来,大家把针头、注射药剂瓶挑出来放到那边的桌子上。"骆君稀对在场的所有人说。
一人高的垃圾箱被放倒,里面的东西哗啦啦倾泻出来,这样的垃圾箱总共有五个,运气好的话,需要翻一两个,运气不好呢,就要一一翻过。
半个小时后,谢倏坐在垃圾堆旁边已然昏昏欲睡,但她是绝对不会让自己睡着的,因为这样她就会倒在一堆不知道曾经沾过什么的纸巾、油腻的食物包装袋和特殊橡胶制品的混合物里,一想到此她就头皮发麻,赶紧强打精神,睁大眼睛分辨手里拿的是什么东西。
为了排解倦意,她决定和一旁的崔叙聊聊天。而就在这时,垃圾堆另一头的骆君稀和江紫竹起身往门外去了,她连忙抓住这个机会开启了话题: "崔中队长,你认不认识那位江科长啊。"
"听说过,但不太熟。"
"她和你们骆支队,是朋友吗?"
崔叙忽然露出一个神秘的微笑,说: "你是不是看出来他俩关系不一般了?"
谢倏点点头。
崔叙凑近她,用比刚才更低的声音说: "这个江科长,原来是是市局刑侦队的,那时候咱们骆队还是法医,他俩一起搭档过不少案子,不过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她和骆队,应该是谈过。"
"原来是这么回事。"谢倏瞪大眼睛,一瞬间困意全无,"诶,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那时候也在市局呢,不过这件事确实知道的人不多,我之所以会知道呢,是因为我一个哥们儿当时是骆队的助理,他有一次在市局附近的商场撞见他们一起进了电影院,再加上当时局里也有传他俩的绯闻,我这一合计,就确定了。"
"嚯,你们骆队眼光还挺不错呢,这江科长气质非凡啊。"
"可不是,听说她父亲是公安部的大领导,背景不是一般硬,咱们骆队跟她在一起,都算是高攀了呢。"
"那他俩后来为什么分手了?"
"这我就不清楚了。"崔叙摇摇头。"而且我那哥们儿也就仅仅那一次看到他们在一起,骆队那时候起就几乎24小时扑在工作上,感觉也没有什么心思谈恋爱似的。"
"哈哈,这我知道啊,玄塔一枝花,孤零零的,独一枝。"
谢倏和崔叙不约而同地咯咯笑起来。
"你们两个笑什么呢?找到东西了?"就在这时,骆君稀的声音从门外由远及近地传来。
"啊,还没有,骆队,"崔叙连忙端正坐姿,收敛起脸上的笑容。
"抓紧时间。"他扔下这一句,又往垃圾堆那一边去了。
江紫竹这回却没有跟他一起走,而是在谢倏和崔叙旁边又拉了把小板凳坐下,很自然地加入了他们翻查垃圾的动作中。
"你是崔警官对吧?崔警官是哪里人?"她说话的语气极具亲和力,却又带着一种令人不得不作答的权威性。
"我是泸州人。"
"小谢呢?"
"腾南人。"
"你长得不太像呢。"
"哦,是吗……"谢倏淡淡一笑,语气里却透出一丝锋芒。
"你别误会,我在警校的时候去滕南实习过一年,我可真没见到像你这么白净的姑娘。"江紫竹朝谢倏露出一个颇为友好的笑容。
"可能是我离开老家太久了吧,而且最近都没怎么晒太阳。"谢倏的语气缓和下来。
接下去的时间里,三个人就这样闲聊起来,骆君稀始终没有加入他们,而是和梵溪村派出所来支援的同事们坐在一处。谢倏想着,这可能是为了避免和前女友在一起的尴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