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郁之看着林易道:“屋内炭火熄了,过来帮我添些炭。”贺郁之满肚子的心眼。我与林易的谈话都进了他的耳,这会分明想将林易支开。而林易偷偷瞧了我一眼,倒也老实进了卧房。经贺郁之这一搅和,我也不再避讳,直接瞧着贺郁之问道:“为什么不让他说完?”“有什么好说的,让你知悉我这破落身子,徒惹你伤怀么?”贺郁之没什么表情。他知道这个答案会让我难过,所以不让林易说。我遂转头瞧着外边的浓夜,一弯孤月悬于其上,徒生几分寂寥来。
贺郁之同我置了气,我心里亦憋着闷。
那顿饭是何滋味倒也忘了。
食不甘味,满脑子胡思乱想。
于是大半的菜进了林易的肚子。
我只顾一口一口的灌着酒,贺郁之喝药时我却还不忘给他递了颗梅子,他咬了口,皱眉嫌甜腻,转身就进了屋,关门还刻意重了力道。
“城东那家铺子的,哪甜,酸牙得很。”林易拿了颗梅子自己吃了,酸得脸都变了色。
“你故意的。”我喝了酒,但脑子不迷糊,一把拽过他耳朵骂。
“憋了满肚子坏的兔崽子,你想什么心思别以为我不知道,让你买蜜饯你故意买这般酸的是想挨揍么?
“他是我夫君,也是你主子,再这般没大没小,下次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他酸的甜的不也没尝得出来么?”林易这会还在狡辩。
我倒也楞了,拿起一颗梅子吃了,酸涩之味溢了满嘴,喝再多的酒亦似压不住,苦得近乎尖锐。
贺郁之却说这是甜的。
他已经尝不出这颗梅子是什么味道了。
林易犹不自知,像只麻雀般叽叽喳喳,在我耳边未停歇半刻:
“燕如意,这个男人才带回来几日,今日便同你甩了脸子,装都懒得再装,你个鬼迷日眼的喜欢他哪……”
我没让他说完,只是问:“问大夫了么,那药方都是些什么药?”
下一刻,屋内的门却又开了。
贺郁之看着林易道:“屋内炭火熄了,过来帮我添些炭。”
贺郁之满肚子的心眼。
我与林易的谈话都进了他的耳,这会分明想将林易支开。
而林易偷偷瞧了我一眼,倒也老实进了卧房。
经贺郁之这一搅和,我也不再避讳,直接瞧着贺郁之问道:“为什么不让他说完?”
“有什么好说的,让你知悉我这破落身子,徒惹你伤怀么?”贺郁之没什么表情。
他知道这个答案会让我难过,所以不让林易说。
我遂转头瞧着外边的浓夜,一弯孤月悬于其上,徒生几分寂寥来。
我不再多过问一句,只将那包梅子顺走,拎着酒摇摇晃晃起了身,不支会一声便出了门。
直至走入附近的荒山。
寻着一株树便爬了上去,将自己彻底缩在浓密树荫里,边喝着酒,边将那酸得发苦的梅子一颗颗往嘴里塞。
年轻时总想不通贺郁之为什么总爱作践自己。
现在想想,惩罚自身未必不是一种聊以慰藉的解脱方式。9
直至手里一包梅子见了底,夜色已深,我也没有想回去的心思。
这些年,李丹云把贺郁之养坏了。
坏得彻彻底底。
一想到此处,悲意溢了满腔,整个人亦醉得昏沉趴在树干上看着月亮发呆。
直瞧见贺郁之提着一盏灯往此处寻来。
跟在后面的还有林易。
“贺郁之,你既辜负了她,便是不在意她,既不在意,又为何在这荒郊野岭寻了快一个时辰?”林易这小孩话多,讨人厌得很。
贺郁之说出的话亦是无情:“终归还有些情分,如今我落在她手里,自不可能让她喝醉了死在外面。”
夜里寒凉,继而又响起贺郁之沉闷的咳嗽。
生生将林易要出口的话哽在喉咙里。
我隐在暗处屏息瞧着贺郁之,月夜下,他投在地上的影也是单薄的,脸色白的几近透明,眉头轻轻皱着似乎在压抑着痛楚。
林易便上前给他拍背顺着气:“她躲起来喝酒,醉了随便寻个地儿昏睡一晚,第二天酒醒了自己会回来。
“倒是你一个病鬼,都病得快死了,不如回去早些睡。”
回答林易的是他一直未曾间断的咳嗽声。
林易遂又道:“你要是没了,她真的会活不下去?”
贺郁之咳嗽声渐渐消弭,在喘息的间隙轻声道:“你也知道我待她向来不好,弃她另娶,逼她至死路,曾对她做了千般万般的恶事,她却还是爱我,爱到不惜包庇我这么个罪臣。
“所以啊,我若死了,她若自厌自弃,你打醒她也好,将她绑起来限制她的自由也罢,不要让她做任何蠢事。”
贺郁之连身后事都兀自替我想好了。
人未坠地,唯剩的几颗梅子不甚纷纷坠了下来,恰砸在他们二人头上。
他们显然未曾想过我在树上偷听,一个傻站在那,另一个人慢条斯理地抬起灯笼朝高处照来,若无其事道:“燕如意,该回去了。”
“骗子!”我下意识对贺郁之骂。
酒劲上了头,直直从树上跳下来,低声问:“骗小孩好玩么?”
他未曾言语,我遂又欺近他向前走了一步,逼近他:
“是我辜负的你,是我弃你另嫁将你推给了旁人,独留你一人在都城受尽苦楚,我才是那个负心寡义的混账。”
“燕如意,你说什么疯话?”贺郁之想都不想便骂。
他的脸浸润在月色下,苍白得过分,像那易碎琉璃,却更似我醉后瞧见的一弯虚影。
我的手自他面颊划过,须臾又放下:“我离开得那年,你还是好着的,不过区区五年,就成了如今的模样,苍白虚弱,病痛缠身。
“我每夜抱着你,觉得你身上彻骨的冷,却怎么都不能把你捂热。
“贺郁之,你没有听我的话,这些年从不曾好好照顾自己。”
贺郁之冷眼瞧着我:“要撒酒疯就回去撒,深更半夜,别搁这丢人现眼。”
他如今无情得很,知道我难过,却不会宽慰我半分。
兴许是醉了酒,他这般骂上一句,委屈劲儿后知后觉涌了上来。
我低头,抬脚踢着地上的石子,闷声说:“你做什么凶我。”
他瞧着我到底显出几分无可奈何:“燕如意,你今年多大岁数?还当自己是小孩么?”
他的声音混着夜里荒山的风混杂进我耳里。
我伸手试探性拉住了贺郁之的手,开口便也带了祈求意味:“回去可以,但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哪怕中间相隔五年生离,我唯一能予取予求的人只剩一个贺郁之了。
我将这么个祈求酝酿在唇齿许久才开口:“跟我回去,让我把你藏起来,一辈子。”
“我这一生都是你的。”他耐下性子顺着我的话哄我。
贺郁之的话显然不如我意,我恶狠狠看着他,大声辩驳:“是我的一辈子,不是你的!”
他的神色终于彻底冷了下来。
再不愿依着我的话给我一个肯定的答复。
我整个人亦如坠在冰窖里,四肢百骸皆被冷渗透了。
我就像一个得不到糖吃的孩子,撒泼耍赖都使了个遍,却连那么一丝甜都没尝着。
“你非说你的一生是我的,可这一生还能允我多久?”我抽了抽鼻子,说到最后到底溢出一声哭腔。
贺郁之却对林易道:“把这个醉鬼背回去。”
林易把我背起来时我没有反抗。
只趴在林易背上细声呜咽,愈哭愈委屈,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贺郁之彻底不搭理我了,兀自提着灯笼走在前面。
而林易却分了心,未曾注意脚下,被路边洼地绊了一跤,一个不稳差些将我摔下来。
我借故发泄,狠狠打了林易的脑袋,哭着骂:“失了心肝的玩意,连你都要欺负我!”
林易唤着痛:“我的姑奶奶,别哭了,再哭下去荒山里的狼听着声儿闻着味儿就来了。”
“狼来了你将我丢狼群里,被咬死被吃了也比如今要好。”我犹在气头上,如是道。
贺郁之却蓦然驻足,不动声色的瞥了我一眼,他说:
“现在说这些丧气话有什么用,不如当年就死在北魏,死干净了也没有如今那么多污糟事。”
我一时卡了壳,反应过来后,勒着林易的脖子哭的更大声。
林易看不下去,同贺郁之抱怨:“哪有你这样做她男人的?将人惹哭了都不知道哄几句。”
贺郁之很恶毒,他听得林易的话,却近乎快慰的笑出了声:
“我巴不得瞧见她这番失魂落魄的模样,那是她该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