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生了这种事,之后他还有没有出来讲经。”“讲的、讲的,佛祖以慈悲为怀。”和尚道。“ʝ佛祖保佑,之后便再没发生这类事情。”孔怀英摆摆手,叫僧人打住。他蹙眉,心里盘算了一通,预备叫两个差役先去把卖香料的王掌柜捉回来审问,再派主簿去拜一拜这位赵家员外,好请他主动来见自己。至于眼前这个和尚,孔怀英思索一番后,眉头逐渐舒展。他微微一笑,命这人明日巳时自觉上衙门录口供,要准点到,否则免不了一通打。僧人听了连
孔怀英听后,似笑非笑地盯着魏子安。
魏子安对上他的眼神,生怕自己说了蠢话。他连忙将头一低,片刻的沉默后,更为仔细分析起来。
“此地往来夫人颇多,又可供留宿,一来二去,难保不发生通奸的丑事。”魏子安道。“死者正值壮年,是个身长七尺,又日常要干杂活的男人。除非下蒙汗药,否则仅一个妇道人家,很难杀死对方,更别说在不惊动周遭人的前提下搬运尸体,丢入护城河。据我推测,此案必然要有一位男子从中协助,至少要负责帮忙运送尸体。”
孔怀英点点头,笑道:“说下去。”
“但也不一定。如果是男子单独作案,也说得通。亲夫发现妻子与庙里的和尚通奸,一怒之下杀死奸夫,并去势作为警告。如果将此案定作一起奸杀案,那夫妻共同作案也有可能,兴许是死者以奸情相要挟,最终招来杀身之祸。”魏子安琢磨着孔怀英的神情,误以为之前的结论太过武断,便改换了部分推论。“还有可能是同寺僧侣,发现死者与前来祈福的女眷有奸情,心生怨恨,或心生嫉妒,便将其杀害,割去阳物,以儆效尤。但不论如何,都要尽快盘问寺中僧人。”
“子安兄啊,子安兄,我要是没了你可怎么办。只可惜我是个巡按御史,而非一县一府的长官,不能长久地与你共事。”孔怀英抚掌,大笑出声。“要不,你辞掉仵作的职位,改作我的门客。届时,我调去哪里,就把你带去哪里,一如我腰带上的玉牌,形影不离。”
魏子安不由松了口气,摇头道:“孔公莫要开玩笑了。”
“我要是不开玩笑呢?”孔怀英说着,从他手中拿回诗稿,低头翻看。“说真的,你与其在县令底下受气,不如跟我走。更何况,你是月娥的义兄,将来她肚里的孩子出世,还得管你叫一声舅舅。”
魏子安听后,神色一时有些微妙。
他舔了下嘴唇,同孔怀英道:“孔公,您是成家了,我还没有。您四处走,是因为朝廷调动,不管去哪儿都有俸禄,这我也没有。您说,哪家的好姑娘愿意嫁给一个四海为家的仵作?”
“的确,是我疏忽了。”孔怀英喉咙一涩,望向魏子安。
房门响了三下,两人不约而同地转头望去,只见老住持领来两个和尚,一个三十来岁,身宽体胖。另一个十岁出头,还是个小沙弥。几人正等在门外。
魏子安先扭过头,避开孔怀英的目光,去开了门。
住持将僧人们领进屋,各自站好,冲两位官老爷行了礼。孔怀英递给魏子安一个眼神,示意他俩各自领走一人,分开盘问。魏子安伶俐地接过暗示,领着小沙弥去到桑树下,而另一个年长的僧人则交给了孔怀英。他有官职在身,一句话便能动刑,更能压得住对方。
孔怀英抽来一个四方的烂木头板凳,一掀衣摆坐下,淡淡道:“跪下。”
那僧人本还分不出谁是官老爷,可孔怀英一开口,他的膝盖便一软,砰砰连磕几个响头。“净业师弟自十六日下山采买后,便再无音讯传来。他的死与小人绝无半点关系,请老爷明察!请老爷明察!”
“你与那净业和尚是什么关系?”
“回老爷,贫僧与净业师弟剃度出家的岁数相差不多,是同辈的师兄弟,故而这些年对他多有照拂。”
“上个月的十六日,下山采购前,你可曾见过净业和尚?”
“见过一面。”僧人答。“那日前来烧香的施主众多,贫僧怕忙不过来,便想叫他改日再下山。师弟却说,他已经与卖香料的王掌柜约好了,再不去,他便不帮忙留沉香粉了。我还叮嘱他早日回来哩!哪晓得竟一去不复返……”
“哪个王掌柜?”
“平江城东最大的那家,老爷您一打听便知。”
孔怀英接着问:“那他平日可有与人结仇?”
他面上笑呵呵的,僧人偷瞥了几眼,渐渐大了胆子。
“不曾,师弟为人很是老实,一心向佛,从不与人结怨。”
“不曾?不曾他臀部的杖伤是哪儿来的?老实交代,他是得罪了苏州城的富贾大商,还是惹上了官司,叫衙门一统好打。”
“倒是——倒是——”
孔怀英笑道:“好你个秃驴,我看你也想去官府吃板子了。本官亲自过来,好声问你,你却支支吾吾,非要到公堂之上,打你个皮开肉绽,才肯交代?你可想清楚,这两百杖打下去,你后半辈子可就走不动道了。”
僧人脸上的肥肉一抖,忙说:“回老爷,这净业是吃过一桩官司,但都是误会。大约五年年前,有一位女施主,说自己此生作孽太多,想皈依佛门,修习佛法,便一口气布施了五十两白银,想叫净业为她讲经。谁曾想,这位女施主原是赵员外的外宅,银子也是她打员外那儿偷来的。赵员外一怒之下,上报官府,将那女人活活打死,净业也被拉去打了一百杖。”
“之后呢?”
“之后?”
“发生了这种事,之后他还有没有出来讲经。”
“讲的、讲的,佛祖以慈悲为怀。”和尚道。“ʝ佛祖保佑,之后便再没发生这类事情。”
孔怀英摆摆手,叫僧人打住。他蹙眉,心里盘算了一通,预备叫两个差役先去把卖香料的王掌柜捉回来审问,再派主簿去拜一拜这位赵家员外,好请他主动来见自己。
至于眼前这个和尚,孔怀英思索一番后,眉头逐渐舒展。他微微一笑,命这人明日巳时自觉上衙门录口供,要准点到,否则免不了一通打。
僧人听了连连称是。
打开门,魏子安领着小沙弥,站在外头。见孔怀英出来,他拱手行礼,应是问出了点东西。
孔怀英也冲他点了点头,继而招手,单独将主持叫到屋内,叮嘱他在官府结案前,务必看管好寺庙中的僧众,期间若是衙门传唤,找不到人,便唯他是问。主持战战兢兢地领了命,又问孔老爷可有别的事要办。孔怀英道,自己等会儿要与魏子安一起逛一逛寺院,叫他先领这两名和尚回去。主持又连忙称是。
待到这几人的身影完全消失,孔怀英方才叫魏子安进屋。
他合门,与对方交换起问询到的情报。
魏子安言简意赅道:“那小沙弥是这寺庙中最后一个见过死者的。据他所说,死者当日特意穿了身好衣裳,头脸洗得很干净,像要下山去见什么人。”
“可知道他要去见谁?”
魏子安摇头,说:“只有一份草拟的单子,大致知道他要下山买什么。”
“还有吗?”
“小沙弥讲,死者的性格相当孤僻,自己也只偶尔与他说过几句话——但有几名女施主的关系与他不错。”魏子安继续说。“我已经交代过主持,叫他拟一份交过银子听死者讲经的施主的名单,连带寺里的账目一同送到衙门。”
孔怀英了然。
两人将搜寻到的长衫与文稿打包到一处,预备带回衙门。出了禅院,最近的便是天王殿,沿着天王殿直走,在大雄宝殿与藏经阁之间,建着一座规模不亚于大雄宝殿的观音殿。
殿门口出入的全是妇人。她们瞧见孔怀英与魏子安,纷纷抬起宽大的衣袖,或是举起折扇,来遮挡面部。有的刚要迈出门槛,见有两个壮年的男子在外头,便又不大好意思地缩了回去。
魏子安急忙背过身,朝相反的方向大步走去。孔怀英冲妇人们行了个礼,也快步跟上魏子安。走了一段距离后,来到大雄宝殿。比起观音庙的热闹,占据最前端的大雄宝殿倒是倍感冷清。殿前有一名和尚正扫地,孔怀英叫住他,询问后头的观音庙,方才得知,那座庙是专门用来供奉送子观音的。
接着,他们穿过大雄宝殿,沿着外围兜了个圈,费了一番功夫才走回庭院。
正当孔怀英打算下山,骑马回府衙时,魏子安却突然停下脚步。
“等一等,孔公。”他说着,抬手指向墙垣上张贴的记录功德的文疏。“你看那个。”
孔怀英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在朱红的纸张上,瞧见了一个相当熟悉的名字——
范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