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刚想到这儿,就听裴璎话风一转:“只是,这样宽裕的日子,也只过了几个月罢了。再往后,又是和以前一样的紧巴巴。母亲偶尔也会为此抱怨两句,但是总不能为了自家日子宽裕,就眼看着父亲手底下的军汉们饿死吧?也只好如以往那般俭省着过日子了。”裴璎说到这儿,没忍住叹了口气,秦峥却随着她的话眉头一拧。只过了几个月宽裕的日子,就又紧巴了起来?怎会如此?便是耿家被清算之后,那几城里又出了新的蛀虫,庆州军饷短缺的事也不该被瞒下来啊!
要知道,先帝膝下一共也就只有两个皇子罢了。
万顷地里这两根苗苗,险些都被耿太妃连根拔起!
若耿太妃事成,前朝生乱、江山动荡近在眼前。
这事儿的影响太过恶劣,又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大周宗室、前朝重臣皆是亲眼目睹。
先帝再怎么想为耿太妃遮掩,也抵不过庭前一声高过一声的:
“耿氏谋害皇子,罪不容诛,请陛下立诛耿氏,以正国法。”
最终,先帝只能把这事全都推到耿家头上。
是当时的耿家家主、耿太妃的同胞兄长胆大包天、得陇望蜀,妄想着害死两位皇子,让先帝从宗室中过继子嗣到耿太妃膝下,使耿太妃能够在先帝殡天之后独坐皇太后的宝座,耿家也能一跃成为新帝母族。
千错万错,都是耿家家主的错,与耿太妃这个出嫁女无关。
耿太妃只是个无辜被牵连的弱女子,她唯一的错误,是不曾及早发现兄长的野心罢了。
这事的处理结果,是耿家除出嫁女外,上到耿太妃六十高龄的母亲,下到耿太妃尚在襁褓内的侄孙,尽数被诛。
耿太妃自己,则从皇贵妃被贬为正二品妃。
对这个结果,宗室和朝臣们自然是不够满意的。
耿太妃无辜?谁信呢!
但是相较于诛杀后宫之中的一个女子,清除整个耿氏家族,清扫耿家在朝堂之上的势力,显然对他们来说收益更大。
这事儿,便也就到此为止了。
秦峥恍惚记得,耿太妃有一个侄儿曾在邑州任别驾一职,他被论罪时,列出来的无数条罪名里,就有贪墨军饷这一条。
如今结合锦美人所言,这时间线算是对上了!
耿家人被清算之后,贪墨军饷的蛀虫没了,庆州的军粮不再短缺,锦美人的父亲也就不必再用俸禄补贴军中,家里的日子可不就宽裕了?
才刚想到这儿,就听裴璎话风一转:
“只是,这样宽裕的日子,也只过了几个月罢了。再往后,又是和以前一样的紧巴巴。
母亲偶尔也会为此抱怨两句,但是总不能为了自家日子宽裕,就眼看着父亲手底下的军汉们饿死吧?
也只好如以往那般俭省着过日子了。”
裴璎说到这儿,没忍住叹了口气,秦峥却随着她的话眉头一拧。
只过了几个月宽裕的日子,就又紧巴了起来?
怎会如此?
便是耿家被清算之后,那几城里又出了新的蛀虫,庆州军饷短缺的事也不该被瞒下来啊!
要知道,如今这一任庆州总兵可是皇后的亲舅舅!
若是锦美人所言当真,庆州军粮当真有问题,他大可上达天听,告到秦峥面前来!
除非,在军饷一事上,庆州总兵自个儿就不是个清白的。
心里头想着这事,后头裴璎又说了什么,秦峥完全没听进耳中,只留下一句:
“朕还有些政务要处理,得空了再来看你。”
裴璎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起身恭送他离开。
···
御辇在甘泉宫外停下。
秦峥下了御辇,边往殿内走,边发布命令:
“传尚书左仆射、御史大夫、刑部尚书、兵部尚书、大理寺卿来甘泉宫见朕。”
御前近侍领了命,正要出去传话,却被叫住。
“等等。”
近侍停下脚步。
片刻之后,就听秦峥道:
“不必去传尚书左仆射了,让中书令来。”
尚书左仆射是皇后的父亲,庆州总兵的亲姐夫,理应在这事上避嫌。
被传召的几位大臣还未到来,秦峥坐在御案后头,身子后仰,手指轻轻在桌面上叩击。
片刻之后,他唤了一声:
“卫临。”
声音落下,卫临显出一直隐藏在暗处的身形,单膝跪地:
“臣在。”
天子的面容隐藏在日光不曾照射到的阴影里,声音更是喜怒难辨:
“让人去一趟庆州,查一查锦美人家里。”
卫临领命:
“诺。”
正要退下去时,又听天子加了句:
“你亲自去。”
···
钟粹宫。
皇帝离开之后,裴璎稍稍用了些晚膳,便打发了宫人出去,独自坐在软榻上思索着今日的事。
不出一日,想来就会有人去庆州调查军粮之事。
如此,庆州总兵这个位置,估摸着过不了多久就要换人坐。
这样就好。
她父兄都非无能之人,若不是这位总兵与裴家有怨,前世也不会被死死压着,毫无出头的机会,更不会在她陷入冷宫后,毫无反抗之力,只能落得个不明不白“战死沙场”的结局。
除此之外,以当今天子的多疑,应当也会有人被派去调查裴家、调查她。
然后他就会知道,尽管庆州总兵贪墨军粮,尽管庆州军的中高级将领有将近半数都是一丘之貉,但是在这淤泥之中,还有半数的将领不曾同流合污,更甚至,有她父兄这两朵清清白白的白莲花,傻乎乎地数十年如一日地用自个儿的俸禄补贴手下的军汉。
裴璎又想到自己入京前曾叮嘱过父兄的话:
“庆州军中那么多军汉,却只有父亲和大哥手底下的兄弟们,即便粮饷短缺时也没怎么挨过饿,这是因为什么?
是因为父亲和大哥视士兵如手足吗?
不,这是陛下的恩德。”
当时,一向憨直的父亲尚未反应过来,大哥却瞬间会意,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妹妹放心,不管是父亲还是我,亦或是我们手底下的兄弟们,都时常感念天恩浩荡。”
···
第二日一早,裴璎带了人往凤仪宫去请安。
才刚踏出宫门,就听有一道声音自不远处传来:
“锦美人。”
是赵御女的声音。
裴璎顿住脚步,转头去看,果然就见赵御女正站在宫门一侧。
清晨的空气里弥漫着些许的雾气,赵御女内穿一件白色直裾,外套一内一外两件深浅不一的月白色大袖衫,原本只是清秀的面容,硬生生地被衬出了两分清丽脱俗。
见裴璎看过来,她浅笑着屈膝行礼:
“嫔妾见过锦美人。”
裴璎先是叫了起,又问她:
“赵御女怎么来了?”
要知道,赵御女所居的重华宫,和裴璎所居的钟粹宫,分别在凤仪宫的一东一西两侧。
赵御女要去凤仪宫请安,无论怎么走,都不应该绕到钟粹宫门口来。
若赵御女说自个儿是顺路过来、恰好碰上裴璎的,那可就是当真把裴璎当傻子了。
好在赵御女并未如此解释,她缓步上前,开口时仿佛还有些迟疑:
“我听说了昨日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