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糊头回跟妈妈买菜,不知道还得称重,转向卖海产的同志:“对不起,还给你。”卖螺的同志就是卖蟹的小王,看到没了亲生父母的孩子这么懂事,露出不符合他年龄的慈祥笑容:“没关系。”叶知秋有关系,她不会做:“这个好做吗?”“什么好做?”小王没听懂。叶知秋身后传来一声嘲笑。接得这么巧,叶知秋不多想都不行。回头看到钱如芳,叶知秋丝毫不意外。转过头,叶知秋放弃尴尬羞耻,跟小王解释:“海鲜贵,我父母都是农民没钱买,长这么大还没吃过。”
有点被吓到。迷糊的两只小手快拧成麻花了。看到李老师被气得面红耳赤,两兄弟顿时就不怕了。
迷糊摇着头说:“我不怕!”
叶知秋想说什么,注意到院里不隔音,带着俩孩子去堂屋,告诉他们以后在李老师班里不许调皮。如果李老师故意针对他们,也不要害怕,她给他们做主。叶知秋又觉着她不会做那么明显,很有可能捧杀,补一句:“对你们很好也告诉妈妈。”
迷糊不放过任何一个表明态度的机会:“可以不上学吗?”
叶知秋:“不可以。现在我们可以照顾你俩,等我和爸爸像爷爷奶奶那么老,你们什么都不懂,怎么照顾我们?”
迷糊:“我可以学啊。”
叶知秋:“我病了叫你去医院拿药,你认识字吗?”
迷糊脱口道:“可以学啊。”说出来慌忙捂住嘴巴。
叶知秋拉住他的小手拉钩:“我听见了。男子汉大丈夫,说话算话。我去做饭。”说完,就去厨房。
小糊涂抿着小嘴瞪着眼睛看哥哥。
“看啥看?你怎么不阻止我?”
小糊涂也想说“可以学”,顿时没底气瞪哥哥:“我要被你气死啦!”说完,躲进卧室掩饰他的心虚。
叶知秋赶忙从厨房出来:“不许打架。否则你俩晚上只准喝粥。”
“不打架!”猪肉限购,冰天雪地鸡鸭鹅进不来,海鲜贵,两兄弟在周家不常吃肉。来到这里不是吃鱼虾就是吃蟹,吃惯了的俩孩子不想过回没肉的日子。小糊涂听到哥哥的话补一句“我们好好的。”
叶知秋把腌好的鲈鱼上锅蒸。蒸熟后炉子里还有火,叶知秋灌一壶水放上去。饭后,水烧开,叶知秋把水冲暖瓶里,换煤球封炉子。
天已经黑了,叶知秋给俩孩子洗脸洗脚:“晚上跟我睡还是自己睡?”
小糊涂像是才知道一样,好奇地问:“可以跟妈妈睡啊?”
迷糊嫌弟弟笨:“当然可以。”然后满眼期待地看着叶知秋。
叶知秋把他俩的脏裤子拽掉,把俩孩子塞被窝里:“我得再拿一床被子,你俩先玩儿。”
然而迷糊想跟他妈睡,叫弟弟睡里面。糊涂也不是善茬,把哥哥往外挤,叫妈妈睡里面。
叶知秋进来就看到俩孩子你推我我挤你,被子都掉地上了。
搞清楚因为什么,叶知秋让他俩猜拳。迷糊哄弟弟:“我出剪刀你出什么?”
糊涂弟弟一脸困惑,哥哥是不是傻,他当然出石头啦。
“出石头啊。”
迷糊:“拉钩?”
小糊涂伸出手:“一百年不许变!”
迷糊松开弟弟就拉他妈:“你当裁判!”
叶知秋点头,数“一,二,三——”
布对剪刀,然而布是迷糊,剪刀是弟弟糊涂。迷糊不敢信:“这是石头?!”
“这是剪刀吗?”糊涂弟弟这个时候可一点也不糊涂,一副“早就知道”的样子:“你又不傻。你出剪刀我出石头,你不就输啦?”
迷糊张张嘴想咬弟弟:“你是哥我是哥?”
小糊涂不知道这事跟哥哥弟弟有什么关系:“你是哥哥啊。”
“那你还敢不听我的?”
小糊涂要气糊涂了:“……不要不讲理!”抓一把他哥,“起来,我要和妈妈睡。”
迷糊不动,糊涂爬到叶知秋腿上推哥哥,迷糊没想到弟弟来这招,小脑袋朝墙壁撞去,叶知秋吓得拉住孩子:“不许闹!否则都给我回去睡!”
迷糊慌忙滚去里面,警告弟弟:“明天换我。”
小糊涂躺下:“明天猜拳。”
“谁跟你猜拳!”迷糊拨过弟弟的脑袋,伸出食指指着他,“敢耍赖别叫我哥,以后也别跟我玩儿。”
小糊涂转身给他个后背:“就会吓唬人!”
叶知秋拿起从堂屋带来的连环画:“困了吗?不困妈给你们讲故事。”
俩孩子爬起来。叶知秋把小儿子抱怀里,让大儿子挨着自己。迷糊这下总算满意了。
周卫光在家会领着他俩出去玩一会。叶知秋还没来一周就跟人吵两架,就算不怪她她在家属院也出名了。
叶知秋不想应付问七问八的人就没出去。俩孩子因此睡得早起得早,太阳还没从东方升起,他俩就洗好脸。叶知秋给他俩孩子喂点水,领着他们去副食厂买红薯。
昨天本来想买,可鱼放竹篓会把她的衣服扑腾脏,一手拎鱼一手抱孩子太累,她就紧着昨晚要吃的鱼买。
迷糊拉着叶知秋手仰头问:“妈妈,我帮你背竹篓?”
“现在不需要。等你长大了回回让你背。”
小糊涂怕妈妈以后只疼哥哥:“妈妈,等我长大我也帮你,帮你背。”
迷糊不客气地说:“说话都费劲,背什么背!”
小糊涂气得结结巴巴:“我我——我还小,你三岁还,不如我!”担心说不过哥哥,小手指着他:“不许说话!”
迷糊朝他手上打一下,糊涂转身抱住妈妈的腿告状。叶知秋抱起他:“周小时,你能不能等弟弟长你这么大再欺负他?”
小糊涂顿时忘记手疼,他妈这是劝架还是拱火啊。
听到“周小时”三个字,想好怎么反驳的迷糊也忘记自己要说什么。
耳边安静下来,叶知秋很是满意,到副食厂放下小儿子,就叫俩孩子选两样留着中午吃。
连着几天都有鱼,兄弟二人不想再吃鱼,听到“鱼”直接过去。爸爸不在家没人拆蟹,妈妈还不如他们,他俩不约而同地无视大螃蟹。
“妈,买这个。”小糊涂拉住叶知秋。
叶知秋心说肯定又是我没见过的。低头看去,好家伙,见过,但只见过没有肉的外壳。小糊涂年幼,无知无畏,从水里捞起来就给叶知秋。叶知秋接过去,一看里头动了,吓得扔回去,水花溅糊涂一脸,小糊涂捂着眼睛喊“妈”。叶知秋慌忙蹲下用衣袖给他擦擦,“妈妈没想到那么重没拿住。对不起。疼不疼?”
妈妈都道歉了,必须不疼。糊涂摇了摇头,还不忘提醒他妈买那个,就买那个。
迷糊又把弟弟选的捞出来:“妈妈,给!”
叶知秋不敢伸手:“给我干嘛?让人家称重啊。”
迷糊头回跟妈妈买菜,不知道还得称重,转向卖海产的同志:“对不起,还给你。”
卖螺的同志就是卖蟹的小王,看到没了亲生父母的孩子这么懂事,露出不符合他年龄的慈祥笑容:“没关系。”
叶知秋有关系,她不会做:“这个好做吗?”
“什么好做?”小王没听懂。
叶知秋身后传来一声嘲笑。接得这么巧,叶知秋不多想都不行。回头看到钱如芳,叶知秋丝毫不意外。转过头,叶知秋放弃尴尬羞耻,跟小王解释:“海鲜贵,我父母都是农民没钱买,长这么大还没吃过。”
钱如芳顿时不禁说:“连螺都没吃过也好意思说。”
叶知秋不清楚她会不会接茬,可她要接茬就只能挤兑她穷。叶知秋等的就是这句话:“我家代代贫农,不好意思跟有资产的比。”
工人农民最光荣的年月谁家敢有资产。钱如芳脸色骤变,急切地质问:“你说谁有资产?”
“提你名提你姓了吗?这么喜欢对号入座,那就是你。省得你又说我看不起你。”
钱如芳说不过就想动手,叶知秋放下背篓等着接招,钱如芳瞬间想起那日的情形,至今依然觉着屁股痛脸疼,她爱人还挨首长一顿批:“看在孩子的面上,今天不跟你计较。”
小迷糊想反驳,却不知如何反驳,一见她远走,急得拉着叶知秋的手问:“妈妈,我该怎么说?”
“我不要面子,你尽管跟tຊ我妈计较。”叶知秋说完,前后左右响起几声笑声。
小迷糊想瞪他们,发现好像不是嘲笑他妈:“妈,你再说一遍,我没记住。”
叶知秋又重复一遍:“但是必须得妈妈在的时候说。否则她臭不要脸以大欺小,吃亏的是你。咱好汉不吃眼前亏!”
副食厂的工人大部分都是穷出身,十年前国家困难,在农村谁的拳头硬谁能护住粮食。他们的观念里没有“先礼后兵”,听到叶知秋的话都高声附和。
钱如芳禁不住不干不净骂几句,抬头对上怒视的表情吓得不敢买海鲜,改去买青菜豆腐。
同志们的善意让叶知秋彻底放下所有顾虑,请小王同志跟她详细说说海螺怎么做,如何在不伤到螺壳的情况下做熟螺肉。小王同志不介意教她,却担心她吃不惯。
叶知秋问俩孩子:“我再煮点挂面,咱们吃不惯就吃挂面?”
俩孩子第一次吃挂面就觉着是人间美味。虽然后来吃过很多好吃的,可至今仍然对到首都的第一顿挂面,也是他们记事以来第一顿美食记忆犹新。小哥俩不约而同地点头,小王又觉着他们乖,乐意多帮帮叶知秋,叫叶知秋回家拿盆,他把螺肉取出来。
这么好的事上哪儿找去。叶知秋立刻去买红薯、挂面和青菜,让俩孩子在小王摊位上等她。
金小银听到西边院里有动静就大声问:“小叶回来了?”
叶知秋应一声,拿着盆往外走:“嫂子有事?不急的话等我回来再说,迷糊和小糊涂还在副食厂。”
金小银听到最后一句停在院门边:“你先忙。”
昨儿叶知秋挤兑李老师的几句话真把孙小兰说服了,她忍不住从厨房出来:“我说,妈,您真是吃饱了撑的。自己嘴贱又说不过人,还有脸告状?合着被骂不要脸的不是你?”
金小银不悦道:“再说一句试试!”
孙小兰顿时不敢挑战她妈的极限,朝屋里喊:“爸!你出来评评理,我哪儿说错了。”
老孙同志挠着头从堂屋出来:“老金,要我说,别找小叶了。这事换做我我可不好意思叫你做主。”
“可是——”金小银想说李老师都哭了,可是一想自己昨天也被她气得不轻,也不想再管这事,“算了,你只是个副的,小赵再找你你叫他找师长去。”
小赵是李老师的爱人赵政委。
昨晚赵政委到家看到俩孩子在堂屋吃饭,不见他爱人,就问孩子李老师哪儿去了。俩孩子指着卧室说妈妈不饿。
上半天课怎么可能不饿。赵政委先自我检讨一番,确实最近没惹她才推门进去。向来跟“理他妈”似的爱人眼通红,赵政委吓得心里咯噔一下。
赵政委轻声细语问明缘由简直一脸无语,他不止一次劝爱人,孩子还小,可以慢慢教。孙朵朵是很调皮,可她一没偷鸡摸狗,二没欺负幼小,自家俩孩子跟她玩丢沙包捉迷藏怎么可能学坏。
自己说过的话不承认还倒打一耙,孙小兰能饶了她才怪。那个小丫头连老孙同志都敢指着鼻子训。前几日孙小兰才说过她爸老封建,千年僵尸出土都得喊他祖宗。
既然孙家嫂子没说什么,她当没听见不就行了。非出去找不自在。
赵政委心里不断腹诽,听到他爱人骂叶知秋“厚颜无耻”等字眼,不想附和也不敢劝阻,就怕枪口冲他。
李老师又问赵政委叶知秋怎么那么无耻。赵政委也没法说人家故意把你想说的说出来,让你无话可说。否则得以为他向着叶知秋说话。赵政委劝她把碰到叶知秋的时候可能出现的场景写下来,她就知道怎么反驳了。
李老师一听这个主意不错,找出本子笔推演以后遇到的情况。
赵政委吃饭的时候越想越觉着他爱人不可能拿着本子跟叶知秋吵架,再遇到叶知秋还得被挤兑哭。
赵政委愁的直叹气,一团长在哪里娶的媳妇啊。
忒厉害了!
饭后,赵政委去孙家找金小银,请她以后多费心,把叶知秋跟他爱人隔开。
金小银觉着这事是自家孩子起的头,想也没想就应下来。赵政委走后,孙小兰问她妈怎么把两人隔开。金小银才意识到她不可能天天跟着叶知秋,于是决定找叶知秋聊聊。
赵政委回到家也想到金小银不可能天天围着两人转,又决定替他爱人向叶知秋道歉,再请叶知秋嘴下留人。
叶知秋起得早,赵政委听到动静从自家出来,隔壁人去屋空。
住在西边的三团政委出来看到赵政委在周家门口,想起昨晚媳妇幸灾乐祸的话,就朝他招招手,以过来人的身份劝他女人的事爷们少掺和。
赵政委也不想掺和,拧着眉头说:“叶师傅太厉害了。这才几天啊,我们团长因为她被师首长骂,我爱人气得恨不得买老鼠药。”
三团政委没想到李老师比钱如芳要面子。不过想想也是,毕竟一个在文工团,一个在三尺讲台。三政委建议他找周卫光,他直接找叶知秋可能被误会他们两口子欺负叶知秋一个。
以防拖得越久矛盾越大,赵政委立刻回部队。
赵政委还没到部队,叶知秋端着盆带着俩孩子回来。叶知秋把盆给大儿子,叫他领着弟弟先回家:“嫂子,找我啥事?”
孙朵朵从堂屋出来:“没啥事。叶阿姨吃了吗?”
“还没做。”叶知秋见金小银从厨房出来又问一遍,金小银胡扯,“刚才跟老孙说起你家院子,厨房南边那块地想好种啥了吗?”
叶知秋不疑有他:“葱姜蒜吧。”
金小银:“那得去渔村看看。”
叶知秋心里惦记大海螺:“饭后吧。我先去做饭。”
“妈妈,快来!”
迷糊扒着厨房门看到叶知秋大声催促。
叶知秋连走带跑:“还能跑?”
“没跑,可是,可是我的鸡皮疙瘩起来了。”迷糊撸起袖子,“你看!”
叶知秋随手把他的衣袖撸下去,“不用看。我的鸡皮疙瘩也快起来。你和弟弟离远点。”
小糊涂忙着玩螺壳。听到妈妈提到他,抬起头喊一声“妈妈”。迷糊问:“要不要去找人来帮你?”
叶知秋先淘米把粥煮上:“不定还得在这边多少年,总不能每次做饭都去隔壁找人。”扭头看到小糊涂的衣袖湿了,“把弟弟的袖子卷起来。”
迷糊移到洗脸盆边,朝弟弟脑门上一巴掌:“就知道玩水。”
“妈妈,哥哥打人!”小糊涂嘴上告状,手上的螺朝哥哥脑门上招呼。
叶知秋听到声音回头,吓得差点把刀扔出去:“周小晨!”
小糊涂的手僵住。
叶知秋指着两兄弟:“不许打架!”
两兄弟离叶知秋有两步远,叶知秋在门里边,他们在厨房外面,却不耽误他俩吓得身体后仰,齐声说:“妈,妈,我们不敢了。”
叶知秋见状才意识到手里有把刀:“再打架我就把你俩剁了包饺子!”
迷糊又不害怕了:“骗人!人肉不好吃。”
“你吃过?”叶知秋问。
“没吃过我也知道。爸爸说的。”
叶知秋一边把螺尾部的脏东西切掉一边说:“你爸也没吃过。我想尝尝,不好吃就算了。”
“这,这还能算啊?”迷糊急成小结巴。
叶知秋想起还没准备葱姜,把螺肉扔回盆里:“不算了再把你俩一点点缝起来?”
迷糊想象一下,差点把隔夜饭吐出来:“妈,你故意的吧?”
“知道就乖乖的。”叶知秋瞪一眼他,准备好拌螺肉的配料才把螺从中间切两半,然后切片。
切着切着,螺肉滑一下,叶知秋差点切到手。叶知秋以为她分神了,拿起刀重新切,左手按到硬硬的东西:“螺身上还有结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