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时间还来得及,只是这么一搅和他也没有了吃早餐的兴致,而眼前的这一摊还是需要收拾。当他带好手套准备清理时,眼前的事物悄然变了样子。没有腐烂的汁液,没有令人厌恶的味道。鲜灵的蔬菜整整齐齐叠在一起,上面还凝结着小小的水珠,俨然是新鲜的模样。那一股浓重的绿色扑面而来,毛茸茸、嫩生生,像极了雨后的青苔。这个奇异的变化让江云呆滞在原地,江云的指腹隔着塑胶手套抚摸着肠胃,觉着自己的胃里好像也长出了青苔。
这是一个模糊的人影。
上半身完整,下半身则是残缺的。只是不知道这是水分蒸发后留下的残缺还是原本躺在这里的肉体本身就是残缺的。
除人影外还有一串淅淅沥沥的水珠溅落在其他地方,形成一道模糊的水迹。顺着水迹看过去,有些微水痕一直延到了床的另一侧。
他皱了眉头站着,心里充满了无端的猜测,乱杂杂的丝线绕成一团,拉扯着他仅剩的理智。
绕着床走了一圈,在床另一边江云找到到了另一滩水。
确切的说那是两个小小的脚印,许是停留的时间久了,浓厚的水汽汇聚在这里形成了两个小小的湖。
江云的脑海里突然跃出了一个画面,漆黑的夜晚,在他挣扎在梦境里的时候,有一个浑身湿漉漉的人站在那里,而后不知在哪个时间点慢慢地挪上床紧紧贴在了他的身侧,睡了一整晚,留下了一团残缺的印痕。
想到这里,江云全身的肌肤都冒上一层森冷,低头一看,他的衣摆处还留着一个湿湿的、小小的手印。
望着皱巴的衣摆,江云突然忆起了旧时的一个场景。
尽管那时的他早已对苏荷厌恶透顶,但为着能从她父母那里捞到更多的好处,他还是少不得虚与委蛇。那个愚蠢的女人察觉到了他的变化,许是自惭形秽,平日里也是尽可能的躲远一点,以免碍到他的眼,唯一的一次例外便是那天晚上。
那是一个雷雨天,雪亮的雷电撕裂了夜空,伴随着隆隆的雷声暴雨如约而至。
拔山摧峰的狂风裹挟着雨水重重撞击在玻璃上,让人只觉地动山摇。
在这样糟糕的天气中,某一瞬间江云生出了整个世界都将被毁灭的错觉。
这样大的动静江云自是没有了睡意,只是闭着眼睛侧躺在床上。
在雷声中他听到了轮椅碾在地上的声音,听到了布料摩擦中产生的窸窸窣窣的声响。這声音又轻又小,漫长的等待过后,有一点点热气艰难地靠近了他又在离他不远处缩成了一团。
她像死了一样躺在他的身侧,或许她早就该死了。
也不知道这个没了两条腿的女人是怎么爬上来的,他鬼使神差的没有开口拒绝,只是继续闭上了眼睛,默认了她的靠近。
又是一道惊雷劈下,她的呼吸乱了一瞬,下一刻,一股极轻微的力道攥住了江云的衣摆。
就这样,在暴雨声中,他们度过了最为平和的一夜。
江云有些怔,他以为这些琐碎无聊的记忆早该随着苏荷的死亡一道儿尘封,没想到只要一点点刺激它就会浮现出来。
阳光穿过玻璃辐射在床垫上,那一点点水痕伴随着温度在空气中消弭,就像是一场错觉。
算了,去吃早餐吧,还能做些什么呢?
是啊,还能做些什么呢?那根名为理智的弦晃了两声,然后停住不动了。
褐色的液体一滴一滴盈满杯底,空气中满是清苦的气息,这是属于城市的迷幻色彩,是那个闭塞的小山村里渴求不到的味道,是江云着迷的味觉之本。
早餐的三明治还缺一点生菜。
拉开冰箱门,一股腐臭的气味扑面而来,他下意识的捂住了鼻子。
细一看,冰箱里的蔬菜已经彻底腐烂。
绿色与黄色相互交错,形成一股绿色的粘稠物后顺着缝隙淅淅沥沥的滴落下来,他甚至看到一只又一只的蛆虫从菜叶中钻了出来,它们像是充满好奇心的孩子探索着这个陌生的世界。
在这刺鼻的气味中,江云甚至听到了这群小家伙的牙齿啃食在茎叶上发出的愉悦心跳。
这样的场景在苏荷死后他曾经想象过无数次。
苏荷死亡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个样子? 不,那一定更美丽些。
想到这里,他的目光不由地望向了那扇大开着的窗户。
她是从高楼上跃下的,那一团早已死去的血肉摔落在地上时一定会传来筷tຊ子折断的噼啪声,每一根骨头都会在她的身躯里一寸一寸的断裂,把她变得像蛇一样绵软,最后在暖融融的阳光下炙烤成甜蜜的黄油面包。
蛆虫会钻进血管,啃食着她残存的血肉,溢出的血液将会被阳光烙在地上,绘出美丽的遗像。
她躺在那里,像一株死去的花。
想到这里,江云的牙齿也一道发出了兴奋的战栗。
那一天要是下着雨就好了,说不定她的身上会长出美丽的青苔,那些可爱的小生命从骨缝里爬出,蜿蜒生长,那是毛茸茸、嫩生生的绿色。
不能再想下去了。
江云强迫自己把视线放在这团黏浊物上,只觉昨天晚上闻到的那股熟悉的令人生厌的气味又来了,他忍着恶心凑近了那一团黏浊物,这才发现这股味道并不是来自于冰箱里的腐烂。
这是血腥与水汽混合的黏腻味道,腐烂的蔬菜不可能产生这种味道。
仔细嗅了嗅,这股奇异的味道更像是来自于他的身体。再一细闻,那股味道又消失的无影无踪,又是幻觉。
江云觉得自己真的是病了,或许他真的需要找一个心理医生来好好看一看了。
虽然时间还来得及,只是这么一搅和他也没有了吃早餐的兴致,而眼前的这一摊还是需要收拾。
当他带好手套准备清理时,眼前的事物悄然变了样子。
没有腐烂的汁液,没有令人厌恶的味道。
鲜灵的蔬菜整整齐齐叠在一起,上面还凝结着小小的水珠,俨然是新鲜的模样。
那一股浓重的绿色扑面而来,毛茸茸、嫩生生,像极了雨后的青苔。
这个奇异的变化让江云呆滞在原地,江云的指腹隔着塑胶手套抚摸着肠胃,觉着自己的胃里好像也长出了青苔。
还真是见鬼了!
江云不想再理会这些古怪的想法,只是将所有的绿色都收拢进了黑色的垃圾袋,再多套上几个袋子以防止液体的渗出。接着用干净的抹布将隔层细细擦过,又抽出几张消毒湿巾再擦几回,在确认所有的痕迹都清扫完毕后将用过的物什一道丢弃,这才拿出一旁的的清新剂喷了几下。
这些工作他做的细致又熟稔,再看看腕表,时间也把握的刚刚好。
伴随着啪叽一声,屋内彻底恢复了沉寂。
阳光一点一点清晰,一墙之隔是一众人热火朝天的讨论声,倚在会客室里的沙发上,还能听得见一点窸窸窣窣的动静。
平日里的江云总会厌烦,今天却觉得这声音悦耳,使人心里一阵平静。
办公桌上,除了堆叠在一起等待着他审核的文件,最引人注目的莫过于那个小小的相框。
相框里里盛着一张单人照,照片中的少女一席白裙似翩然的蝴蝶,在舞台上轻飞曼舞。
摩挲着照片中的人影,江云的心里又生出了破坏的欲望,照片中的人好像活了过来,在嘲弄着他的无能。江云的面孔开始变得冷硬而扭曲,指尖的力量越来越大,似是要按碎那个玻璃框。
不,不能弄坏。这是为数不多的演出道具,得留着啊!
这几天的怪异现象让这个自诩为坚定的唯物主义者的男人产生了恐慌,他找不到任何理由来解释最近发生的一切。
或许换个房子会好些?
只是,想到接下来要得到的东西,总觉得可以再坚持几天。
快了,快了。
拍拍自己的眼睛,竭力让眼里的红血丝更明显一些,最好再带上几点隐约的泪光。他松着肩膀,好让自己出门时能在那几个老员工面前留下来颓然的神态。
果然如他所料,江云离开之后周遭的几双眼睛默契的对视了几眼,眼里满是同情。
“唉,我刚进去送文件的时候江总还在看亡妻的照片。”女生将咖啡放到一侧,朝着旁边的同事低声说了两句,“看着还挺可怜。”
“就是啊,听说他还住在两个人结婚时的老房子里,真应了那句你走以后我守着回忆过半生。”
“有情人难相守啊!”
接着便是一声叹息。
瞧,没有人不相信他不爱她。
日已西沉,暮色渐浓,橘红色的太阳落进海里换来满天繁星。
今天的电梯来得有些晚,江云神色有些疲倦,丧着头,不耐烦的摩挲着指尖。
真是糟糕的房子!
真是厌恶透了!
只是眼下拿到的东西完全不够,守着这个破房子深情的戏码总是好唱些。
电梯门在眼前缓缓打开,江云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看到那个女人并没有出现在电梯里后,他不自知的松了口气。
轿厢缓缓上升,厢壁上冒出了星星点点的水珠,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浓郁的水腥气。
电梯里会漏水吗?
还没来得及思考,那个女人突然在眼前出现,直挺挺的站在电梯中央。
依旧是宽大的帽檐,依旧是一身白裙,依旧是甜腻的栀子香,唯一不同的是今天的裙子下摆印染着几朵红色的小花,星星点点,像是纷飞的蝶。
江云的呼吸急促了几分,他不由自主的想起了昨夜的古怪与荒唐。
现在他不能再用所谓的幻觉来欺骗自己,显而易见,这一切的古怪要么归因于灵异,要么就是有人装神弄鬼,而眼前的这个女人一定脱不了干系。
水腥气越来越重,江云的鼻腔里挤满了铁锈,他的脊背已经紧紧贴在了电梯壁上,手指控制不住摸向外套内侧的折叠刀,不由得生出了一个可怕的想法:要不,杀了她?
正想动手,他的目光瞥到了监控录像器,看着那闪烁的红光,江云的手指下意识的松开,不,至少这里不行。
电梯仍在上行,时间在这里被无限拉长,谁也没有发出声音。
在这极度的安静之中,江云感觉到水汽濡湿了他的脊背,然后一点一点浸入他的骨髓,某一个瞬间,他也变成了一棵树。
终于,当电梯运行到十四楼时缓缓打开,支撑他的力气一下子消散了,终于可以回家了。
于是他又一次绕过女人走出了电梯,这一次他的脚步慌乱了不少。
门缝里插进了一张叠的齐整的宣传海报,这并没有激起江云多少诧异。小区的安保并不算好,时常会有搞推销的人把小广告塞进门缝里,他抽出手绢,捏住纸张一角,准备把这团垃圾扔进屋内的垃圾桶里。
一张照片从中划落出来,正俯下身子准备将它一道扔掉时,他的目光落在照片上陡然变得凝重。
这并不是什么恐怖照片,也没有什么香艳内容,只是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拍摄到了一户人家大开的窗户,还有从屋内伸出的一只手。
这张照片不但聚焦不好而且拍摄角度清奇,反倒是将那只手拍摄得无比清晰,从纤细柔长的手指到大拇指外侧那粒小小的红痣都看得一清二楚。
江云的目光落在了握着照片的右手,看向了那粒小小的红痣。
照片背后是一行血红的小字:“我知道是你。”
这让他跼蹐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