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连鼎文半遮住衣晚宁,笑着说道:“娴姐,品香不宜斗气。”轻柔团扇在连鼎文的胳膊上轻拍了一下,娇嗔的声音埋怨着,“小连,这是交流,哪来那么多气。”两人之间的熟稔,让衣晚宁放心环顾四周,注意到墙上的挂画署名,心中一动,猜测出了娴姐的身份。这位娴姐,正是她母亲曾经提起过的合香大师。没想到,在这种奇妙的地方遇到。“娴姨,常常听妈妈提起你。第一次见,挺仓促。晚辈私下合了一味香饼,还望娴姨不吝赐教。”
倒扑,围棋术语,又叫“倒包”。先送给对方吃一颗子,然后吃掉对方更多子的战术。
——围棋知识
来人身上烟气浓郁,混杂着香水气息,像蛰伏在都市中的一头怪兽。
衣晚宁眼角微微眯上,侧身让路,看着黄庭轩与他的异父异母兄弟欧阳云辰相互碰撞肩膀。
这种男性间特有的默契打招呼方式,颇让她羡慕。女性之间很少有这种仪式感极强的相见,不过女性有女性自己的方式,等下一次回山房,她便与谷雨约定一套有趣的默契吧。
街头偶遇好友,黄庭轩相当高兴,欣喜完全压不住,喜形于色地说道:“你怎么在这里?”
欧阳云辰同样高兴,只是不像黄庭轩一样喜出望外。他瞥了一眼站在一边的衣晚宁,掏出精致的烟盒,递给黄庭轩一支,被黄庭轩摇头婉拒,“戒了。”
黄庭轩的回答让欧阳云辰挑了挑眉,转而看向衣晚宁,玩味的眼神上下打量之后,“过来接弟妹回家?”
黄庭轩从善如流地给予肯定,顺便问道:“是啊,吃了没?”
“没有,一起呗。弟妹,你不介意吧。”
衣晚宁原本在走神,忽然被欧阳点名,有些不适,很快调整好情绪,笑吟吟地说道:“欧阳经理,快餐店的烤肉汉堡,不太合适您的身份和胃吧。”
听到这两人的晚餐如此简单,欧阳云辰故作惊讶地嚷嚷,“啊,你就让他吃这种东西?我说,哥们啊,你这口味变得太离谱了。难怪结婚不叫我。”
似乎在暗示黄庭轩的选择,无论是食物,还是人,不够档次。
真以为拐弯抹角埋汰人,她听不懂啊。
“不是你说,娶的不是你妹妹,你就不来?”
衣晚宁眼角抽了一下,转身走人,却被黄庭轩拉住。
最终,三人还是排排坐在快餐店里,手里拿着汉堡,衣晚宁大快朵颐地吃着,不时滑动手机看数据。正确每一分每一秒,处理报表。
唯一表情不太愉快的是欧阳云辰,他的脸上带着一丝勉强,似乎在努力适应这种嘈杂的用餐环境。
“啧。”
“……”低头哧溜吸可乐的衣晚宁早已预料,但是她选择无视,又不是她逼着欧阳来。
黄庭轩安静地吸可乐,半晌才问,“晚宁,你最近忙吗?”
“挺忙。”
一旁的欧阳云辰,不合时宜地插嘴,“我看你在摸鱼,到点就溜,其他人还在岗位上。影响恶劣啊。”言语里无不透露出对她工作态度的不满。
这种指控令衣晚宁放下可乐。
怎么看,眼前这人就是不顺眼,从第一次见面就不顺眼。
大概这就是气场不合吧。
“欧阳经理……您说的有道理,我受教了。比起你司胡乱竞标,倒帮竞争对手围标,瞎忙活一场。我确实有些影响‘恶劣’。”她的回应中的明显讽刺,甚至不客气地点出企业在投标过程中的不合规不合法之处。
这几乎叫做,领导夹菜你转桌,领导喝水你刹车……令她异常愉快。
再说了,正经经营的企业,谁会不加选择地参与所有投标?
企业可以有策略地帮助子公司围标,可以基于判断放弃某些投标,也可以通过第三方操作来中标。
但是,不经筛选地参与所有投标,不禁让人怀疑其背后有什么大的利益交换。
说实话,她蛮同情做标书那几位,一年到头都在制作根本用不到的厚重标书。而这仅仅是高层们一句话的事情。
“投标只要有就去。不知是为了充工作KPI,还是为了假忙。你们天和,有点意思。”衣晚宁仰起脖子瞥了一眼tຊ欧阳云辰,也不等他的反驳,抬起餐盘送到回收处。
出门时,被挑起的烦躁没有散去。
人来人往的街道上,各种香气分子杂乱无章地交织着,更加令她躁郁得无法发泄。
一股若隐若现的清香飘至她的鼻翼,刹那间击破了烦闷。
她的双眸瞬间发亮。
是沉香!
海南沉香特有的独特花香像一盏深夜宫灯,于黑暗中摇曳,让身处黑暗中的她捕捉到了香气的踪迹。
快走了几步,一块堪比自家山房牌匾的破木板立在路旁,与周围清吧的招牌格格不入。
牌匾上书三个字:往上走。
木招牌隐隐散着另外一种香气,很熟悉。
走近后,她很快就分辨出来这块招牌的材质,“樟木!”
樟木天生自带浓烈芬芳,可以驱散大部分虫子,包括无所不能的小强。从前大户人家喜爱用它做箱子装书画,避免被虫啃噬。
只是这种过于浓郁的芬芳不是所有人能接受。
制作这块招牌的人倒是有几分闲趣,竟然用樟木来做,似乎满脸写着拒绝别人到访店内。
但那个人不会是她。
沿着昏暗的楼梯向上,转角便见到古色古香的双开花窗门。
门前放了两只憨态可掬的小石狮,她好像在哪里见过,像连鼎文曾经发给她的图片。
越往上走沉香气韵更加浓郁了,衣晚宁不由自主地往前走了几步,却被一股大力拉住,往后退了一步。
“晚宁,去哪儿?”
“……随便逛逛。”
直到黄庭轩开口,衣晚宁才察觉自己竟然不知不觉跟着香气走,丢下了黄庭轩,以及那个烦人的欧阳云辰。
令人遗憾的是,欧阳云辰如影随形,很快又出现在他们身后,熟稔地掏出烟盒,在转角处抽烟。
更浓郁的香气从前方逸散而出。
有人在烧篆香。
她想往里面走,黄庭轩却纹丝不动。于是,她反手抓住黄庭轩的手腕,一起走进那家店。
店里的多宝阁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铜香炉、瓷香炉。
耳边很安静,偶有轻柔洞箫声传来,静谧得让人不自觉地放轻了脚步。生怕太重了,破坏这里的环境。
冰裂纹木屏风后,一位身着香云纱宽松旗袍的女子正悠闲地摇着团扇,与脊梁笔直的男子轻声交流,不时发出轻轻的笑。
“打扰了。”衣晚宁压低声音说着。
“晚宁?”那名男子回身,俨然是连鼎文。
不过他眼中的欣喜,在看见两人交叠的手,微微颦眉。
“连先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衣晚宁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松开黄庭轩,向连鼎文打招呼。
连鼎文起身,示意衣晚宁坐在他旁边的圈椅,“晚宁,我猜猜看,你是被娴姐的沉香给勾上来的吧。”
“……嗯。”她不太好意思地点头。
那位被称为娴姐的女子,吴侬软语像是撒娇一般打趣:“小姑娘,识货啊。上好的海南黑奇楠。也就连先生敢那么奢侈的一片一片焚烧。”
倒是连鼎文站到衣晚宁身边,大方为那位女士介绍,“娴姐,晚宁是衣老师的独女。”
此话一出,那位女士原本调笑的神色收起,立刻起身,走到衣晚宁身边,团扇遮住下半张脸,惊呼:“哦哟哟~那可难得咯。斗香吗?”
突如其来的挑战,竟让衣晚宁有些跃跃欲试。
不过,连鼎文半遮住衣晚宁,笑着说道:“娴姐,品香不宜斗气。”
轻柔团扇在连鼎文的胳膊上轻拍了一下,娇嗔的声音埋怨着,“小连,这是交流,哪来那么多气。”
两人之间的熟稔,让衣晚宁放心环顾四周,注意到墙上的挂画署名,心中一动,猜测出了娴姐的身份。
这位娴姐,正是她母亲曾经提起过的合香大师。没想到,在这种奇妙的地方遇到。
“娴姨,常常听妈妈提起你。第一次见,挺仓促。晚辈私下合了一味香饼,还望娴姨不吝赐教。”
话音落下,便从她的包中取出一盒精致的芍药香饼,作为礼物赠予娴姐。
“叫娴姐,别叫姨。叫老咯。”娴姨接过香盒放在桌上,热情地拉着衣晚宁坐到主人椅上,“你娴姐呢,早年一直学的是日本香道,跟着御家流的老师们学了十年。这些年,中国香学复兴,便回来开了一间香铺。没想到啊,第二位客人便是故人之女啊。蓬荜生辉啊。”
“不敢,不敢。是晚辈沾了光。”
“别客气,料子都在桌上,随便用。现场合一款香粉,让娴姨品品。现在的孩子有没有能力接我们的班了。”
可以在大师面前展露头角,是所有人梦寐以求的事情。
衣晚宁也不例外。
自小,衣晚宁在母亲的熏陶下,以一种轻松玩乐的心态接触和学习中国香。
家里人没有强迫她一定要继承这份百年家业,而是鼓励她追随内心,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
考上大学,她认为这是人生道路上正确的一步。
成为注册会计师,她同样深信这是她职业生涯中正确的选择。
甚至在未经深思熟虑的情况下嫁给黄庭轩,她也曾确信那是她人生中正确的决定。
回到山房,跟着母亲学习传统香,没有错误的理由。
可惜,现在不知,当时是对是错。
正当她准备选香粉,尝试在娴姨这位大师面前展示自己的技艺时,一股银色山泉香水和香烟混合的气息如影随形地飘进来。
突如其来的甜腻香气让衣晚宁和娴姐同时皱起了眉头。这种化学合成的香气不仅难以迅速散去,会干扰和影响对天然香气的精细判断,而且会在天然香材上留味儿。极为不好。
欧阳云辰阔步走进来,说道:“喂,还不走吗?这种地方一股子中药味,真难闻。”
这态度让本就对欧阳云辰印象不佳的衣晚宁更加不悦,饶是脾气还不错的她,都有一些想踹人的冲动。
“娴姨,改日吧。”衣晚宁压制住自己的情绪,客气地向娴姐提议改期。她不走的话,这瘟神约莫也不会走。
娴姐显然受到了影响,但她依然保持着优雅和礼貌,递给衣晚宁名片,“也罢,一期一会也需人对。这是我的名片,收好。有空常来。”
“嗯,下次我带上好茶。”
衣晚宁收好娴姐的名片,心中的不快被对下一次会面的期待所取代。
转身推着两位门神走出去后,她深深呼出一口气。
此时,连鼎文跟着走出来。
递给晚宁一只雕工精美的木盒。
“我来娴姐这里,给你挑了一件礼物。正好,你过来了,顺便把礼物带走吧。”
衣晚宁诧异地接过木盒,手指触碰到木盒表面,便感受到一种温润。盒子是老榆木做的。
缓缓拉开盒盖,映入眼帘的是一座沉香山子,形态自然的褐色木雕,仿佛一座缩小的山峰,峰峦叠嶂,沟壑纵横。
不是叫沉香木就是沉香。
通常需要沉香木受到外界刺激或感染后,分泌出一种名为"沉香脂"的树脂包裹伤口,经过长时间的沉积和转化,才能形成了具有独特香气的沉香。
获得上好沉香的匠人,若是舍不得把上等沉香木直接打碎制香,便会用沉香木雕刻成的小型摆件或艺术品,因为形态多模拟山峦或自然景观,故而叫沉香山子。
“太贵重了。”尽管她有些爱不释手,但是礼物过于贵重,让她不敢接受。
似乎看出了衣晚宁的顾虑,连鼎文的手放在木盒上轻拍两下,“礼物从不谈贵重,只谈用不用心。”
“嗯哼!”
黄庭轩在两人身后重重咳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