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妍连连后退了几步,不敢相信地打量着四周。她想起来了。赵澈确实教过她画画,仅有一次。宣德七年二月初的时候,宫里举办赏花会,这株西府海棠从暖房特地移到宫后苑里。她死乞白赖地缠着太子赵澈教她画海棠。她当时刚及笄,仗着是皇后的远房亲戚,对备受皇帝和皇后双重打压的太子疯狂示好。素来高冷的他居然同意了,出了坤宁宫后门,当众在宫后苑教她作画。她当时兴奋得快疯掉了。似乎都能看到把他拿下的那一刻。后来她才明白,赵澈的生母郑贵妃是皇后的死对头。
宫人踉踉跄跄地来禀报:“皇太子病重,药石无医,薨了……”
儿子生下来就被接走养在太后身边,她除了逢年过节远远瞅上一眼,平日里压根就见不到面。
不,这不可能!
元宵节的时候,他还咯咯笑着给他父皇行礼,圆滚滚的小身体,一举一动都是可爱和乖巧。
母子连心,周妍怎么可能轻易相信儿子就这么没了呢?
难道是,是他?
他想让我的儿子给他与白月光的儿子腾位置?
她不敢深想,强撑着病体狼狈地奔向太后寝宫。
宫里的甬道漫长逼仄。
好像永远走不完。
她视线渐渐模糊,没留意到脚底下积雪融化后冻成的冰面。
滑倒只是一瞬间,之后是无穷无尽的黑暗和迷茫,腿间的热流绵绵不绝。
她能感觉到生机随着热流从她身体里逐渐抽离。
她想撑住最后一口气,坚持到他来,亲口问问他,儿子的夭折是不是真的?是谁害的?
他心里,有没有过自已的一点点位置?
她坚持到最后一口气咽下,他都没有来。
宫人支支吾吾,只是不停地哭。
心里有个执着多年的东西,突然就碎了。
终于,她累了。
十年的算计和死缠烂打,到头来都是一场空。
她苦苦求来的儿子。
尚未成形的腹中胎儿。
和她一样。
都只是他视而不见、并不在乎的炮灰。
如果有来生,我一定不会再试图挤进他的生活。
……
周妍忽然觉得眼前有些刺眼,皮肤有点烫,头脑晕沉沉。
耳边的喧闹声时断时续。
说话声越来越清晰。
“学会了?”
周妍:……
模模糊糊间,她看到一个俊美如仙的少年正手持画笔,眸色清冷地打量她。
少年大约十六七岁的样子,颀长挺拔,身着月白色蟒纹圆领袍。
他正站在一株盛开的西府海棠前,刚在画板上画下一枝海棠花。
周身萦绕的清冷高贵气质,让他在春日暖阳下显得如盖着千年积雪的高山,寒意沁沁,望不可及。
教她画画的少年。
是……赵澈?!
周妍连连后退了几步,不敢相信地打量着四周。
她想起来了。
赵澈确实教过她画画,仅有一次。
宣德七年二月初的时候,宫里举办赏花会,这株西府海棠从暖房特地移到宫后苑里。
她死乞白赖地缠着太子赵澈教她画海棠。
她当时刚及笄,仗着是皇后的远房亲戚,对备受皇帝和皇后双重打压的太子疯狂示好。
素来高冷的他居然同意了,出了坤宁宫后门,当众在宫后苑教她作画。
她当时兴奋得快疯掉了。
似乎都能看到把他拿下的那一刻。
后来她才明白,赵澈的生母郑贵妃是皇后的死对头。
赵澈不过是对她虚以委蛇,缓和与皇后党之间剑拔弩张的局势而已。
只是,她重生回到十五岁了?!
一下子回到了九年前?!
少年左手背在身后,右手里握的的画笔微微往前递,等着她接笔作画。
姿势优雅出尘,不似凡人。
可清冷带着审视的目光令她汗毛竖起。
周妍并不敢去多看他,伸出纤纤玉指去接画笔。
两人指尖就要相触,周妍手指微颤,缩了一下。
她知道,他有洁癖。
最不喜欢与人肢体接触。
啪!
画笔掉在了地上。
周妍面色刷得变白。
她对他,向来是又爱又怕的。
爱到了骨子里。
也怕到了骨子里。
前世这个时候,她压制着内心的害怕,巧笑嫣然地撒娇缠着他教了她好久。
就差让他手把手教她作画了。
只是,重生一回,她还要再把生命无谓地浪费在这个男人身上吗?
爱得有多深,伤得就有多痛。
她不敢再爱了。
前世早夭的儿子,还有未成形便没了的腹中胎儿,都是他们之间不可逾越的痛。
彻骨的痛。
我不想再爱你了。
她微微低着头,避免与他四目对视,把绝望和痛苦都藏在眼皮底下,尽量让声音平稳:
“多谢皇……皇太子殿下的教诲。剩下的……臣……臣女慢慢摸索。”
周妍曲了曲膝,转身离开。
周围围观的皇子公主和世家贵女不少,众人指指点点,暗嘲不已。
“周姑娘中邪了?”
“就是,她以前不是缠着太子哥哥不肯撒手吗?这会儿天色正好,她乱跑什么?”
“难道她自知配不上文武全才的太子爷,羞惭不已,终于死心了?”
“怎么可能?她一个小门小户出身的女子,若不是靠和皇后的亲戚关系,怎么会有资格参加宫里的赏花会?她还不得抓住机会铆足了劲死缠烂打?”
“或许是终于长脑子了,打算玩欲擒故纵的把戏?”
周妍听着众人的议论声,心里又添了几分苦涩和羞惭。
在别人眼里,她不就是个上赶着倒贴的心机女?
凭着美貌邀宠,企图一步登天,富贵加身。
可是,她想要的,从来都只是他的爱啊!
一位落落大方的气质少女与周妍擦肩而过,眼底闪过浓浓的嘲讽。
周妍心脏仿佛被人揪住狠狠捏了一下,痛得差点弯腰。
她正是赵澈的白月光,内阁首辅苏贤之女,苏知书。
苏知书出自书香世家,自幼饱读诗书,文采斐然,与满腹经纶的赵澈很有共同语言,在朝政大事上甚至能帮他出谋划策。
她方才对赵澈的撒娇卖乖,落在苏知书的眼里,定然可笑又愚蠢。
周妍加快了脚步,想尽快离开这个让她丢尽脸面的地方。
有个贵女已经在赵澈跟前上眼药了:“殿下,周姑娘如此无礼,您不罚她吗?”
赵澈冰冷地看她一眼,拂袖而去。
贵女好大没脸,气得眼圈都红了,怒气冲冲地瞪着周妍离去的背影。
好你个周妍,得罪了太子爷,我冯素玉却成了出气筒!
其他贵女皇子们面面相觑。
好端端的,这都是怎么了?
不至于吧?
“太子哥哥,您要去别的地儿赏花吗?带上臣弟好吗?”皇三子景王最先巴结上去。
“太子爷,臣女也要去!”
“太子爷要去与读书人辩经论道,你们读过几本书,也能去得?”赵澈身边的宦官阴阳怪气地反驳。
周妍摸了摸发红的脸颊,心情渐渐平复。
上辈子,她也是这样死缠烂打求着太子带她去旁听的,结果被他严厉警告。
最后闹得不欢而散,他拂袖离去。
现在想想,自已像甩都甩不掉的狗皮膏药,令人厌恶至极。
重活一世,她终于看开。
她只想远离他。
回到坤宁宫,周妍找了个由头向皇后辞行,想要返回家中。
皇后没有挽留,却也没安排马车送她,只让一个老成的嬷嬷帮她搬行李。
周妍不想主动要求,只得收拾行李先出宫,看看宫门外有没有可以雇的马车。
皇后和周妍母亲只是堂姐妹,关系算不上多好。
若不是皇后的两个兄弟都为国捐了躯,娘家人丁凋零,这进宫接近皇子的机会也轮不到周妍头上。
神武门门口。
周妍正往外走,突然被人叫住了:“周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