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却摸了摸我的发顶,轻叹了声,“我不是为了村长,我是为了你跳的。我现在接收不到神的法力,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趁着神隐之前,请神上身来保护你。而且我也得向神询问清楚,下一任萨满的人选,提前让对方有个准备,把我能教的统统都教给他。希望今后我不在你身边,他能看在我这个师父的面子上,尽力保护你。”听到奶奶这样说,我忍不住扑进她的怀里痛哭出来,“奶奶,都怪我没用,如果你没有捡到我,就不会这样了!”
村长也知道自己有些强人所难,但还是赔笑着说道,“我知道老姐岁数大了,按理说不该再来麻烦你,可我实在没有别的办法啊!”
说着,他竟幽幽叹了口气,“先是张家那小儿子出了事,然后是我家雅芝生的那怪胎……村里人难免会往邪祟的身上想,觉得是龙王爷显灵了!
现在大家被困在村子里,出不去又进不来,整日胡思乱想、以讹传讹。再这样下去要出问题的呀!
老姐,现在只能请你跳次祭神舞,问问神的旨意?只要能让这大雪停下来,全村宰猪宰羊祭祀三天,直到过完二月二为止!”
我咬着下唇没再接话,心里却惴惴不安,万一……万一这些异象真是冲我来的怎么办?
奶奶思忖了半晌,漠然启唇,“我跳。”
“奶奶!”我讶然抬眸看向她。
奶奶没有理我,而是对村长说道,“准备一下,今晚八点在村口戏台子集合。”
“谢谢老姐,就等你这句话呢!”村长千恩万谢的离开。
我很是愤懑,急切道,“奶奶,你干嘛答应他?你现在的状态根本跳不了神!”
奶奶却摸了摸我的发顶,轻叹了声,“我不是为了村长,我是为了你跳的。我现在接收不到神的法力,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趁着神隐之前,请神上身来保护你。
而且我也得向神询问清楚,下一任萨满的人选,提前让对方有个准备,把我能教的统统都教给他。
希望今后我不在你身边,他能看在我这个师父的面子上,尽力保护你。”
听到奶奶这样说,我忍不住扑进她的怀里痛哭出来,“奶奶,都怪我没用,如果你没有捡到我,就不会这样了!”
奶奶用她那粗糙褶皱的手拂去我脸上泪痕。
这个滋味并不好受,就像搓板在我细嫩的皮肤上剐蹭,但我仍将脸颊放进了奶奶的掌心里摩挲。
奶奶用难得温柔的语气说道,“傻孩子,你可是鹿神亲自送来给我的,我虽看不清你前世究竟遭遇了些什么,但我知道咱们小鹿绝对不是普通人,身上流着鹿灵一脉的血。
你的福气在后头呢,以后大富大贵了,可不要忘了奶奶啊!”
我破涕而笑,“奶奶你放心,以后我有了钱肯定孝敬您!”
但我得先平平安安活过今年再说。
一想到龙冥泽我就开始头疼,回到屋子里去给奶奶收拾今晚跳神仪式需要用的法器。
那些东西被奶奶锁在了桌底的那口漆红大木箱里。
在特殊时期,奶奶被迫将神衣、神铃等法器埋到了大兴安岭深处,方才躲过一劫。
可无论过去多少年,神衣依旧艳丽无比,艳丽斑斓的飞天条带也没有暗沉褪色。
萨满所用的法器有很多,如腰间铜铃、抓鼓、神鞭、哈马刀等,上面刻绘着色彩丰富的线条与符号。
尤其是萨满的面具,浓墨重彩勾勒着一张神秘而可怖的脸,线条粗犷,表情狰狞。
面具可以说是所有人对萨满教的第一印象,也是专家研究满蒙文化的重要元素。
奶奶说这些法器有着辟邪驱鬼的功能,同时也是萨满的保护神。
她只要一穿神衣,戴上面具和神遮,就能感受到神明的指引。
自然而然地随着手中鼓点舞动起来,仿佛不知疲累般,越跳越起劲儿。
奶奶洗漱完毕后,由我来帮她穿戴神衣。
这套法器又沉重又繁琐,加起来足足有上百斤,光胸前与神裙上的挡煞铜镜加起来就有二十几面。
奶奶神力最强时,可以穿着这身跳上五六个时辰都不知道累,而现在刚把神衣穿戴好,我便听到面具下传来沉闷的粗喘。
我为奶奶系着扣子,隔着那道彩穗神遮看向她,担忧问道,“奶奶,真的非跳不可吗?”
她没有回答我,而是戴上了手套,拿起其他法器朝村口戏台走去。
离晚八点还有一刻,戏台子底下已经熙熙攘攘围满了人。
大雪仍没有停息的意思,黑沉沉的天空下,荒野寂静无垠。
寒风吹过树梢发出可怖的呜噎,听起来就像有鬼魂在看不见的地方嚎哭。
我扶着奶奶一步步走到戏台上,感觉到她浑身都在颤抖,却强撑着装出一副从容不迫的样子,腰背挺得笔直。
奶奶说,师父告诫过她,从穿上神衣的那一刻开始,她便是神,必须以精神抖擞的状态卓然立在众人面前。
如果她自己都给人表现出一副孱弱无力的样子,还有谁会相信她请来神明呢!
八点一到。
奶奶扬鞭敲响了手中的神鼓,随着明快的鼓点声甩动腰铃。
我配合她的节奏击打起扎板,奶奶脚下旋转,裙摆生风,干瘪的嘴唇哼唱出曲调悠扬的请神辞。
每一任萨满都有着天赐的好嗓子,奶奶在年轻时嗓音婉转如黄莺,后来请神曲唱的太多,嗓子也就慢慢哑掉了。
奶奶筋疲力尽的跳了半小时,却丝毫不见神上身的痕迹,眼见她越跳动作越缓慢,跛掉的那只脚还总是使不上力,我着实为她捏了一把冷汗。
台子下面有个小男孩指着奶奶嘟囔道,“妈妈,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啊,我想回家去看动画片!”
我闻声扫去,那个小孩的母亲似是察觉到了我不悦的目光,用手捂住他的嘴巴,低声道,“嘘,别乱说话!”
然而,其他乡亲们脸上的表情也都变得不耐,有人甚至打起了哈欠。
不止奶奶身上的神力在渐渐消退,人们心中的神明也在逐渐消失。
霎时,奶奶脚下步伐一滞,整个人静止在了原地。
她那双惨白的瞳仁透过神遮面具向我瞪过来,我从她的眼眸中感受到了剧烈的惊恐与畏惧。
“奶奶,你看见什么了?”一时间,我连打扎板都忘了,愣怔问道。
奶奶却仍是用那双白瞳恐惧地看着我,嘴唇翕动着我听不懂的通古斯语。
继而闭上眼睛,身子一歪,如僵死的蝴蝶般从高高的戏台上跌落下来……
“奶奶!”
我惊呼出声,连忙跑下台子来到奶奶身边。
摘下面具,奶奶面色惨白发灰,两行血泪从她眼角流淌下来,人已昏迷不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