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南轩开车带着我赶过来。天还没亮,三辆消防车挤在我们家车道上,无声无息地闪着警示灯。一台抢险救灾灯把我家后院照得亮如白昼。仓库完全消失了,原来的位置上,现在是一堆灰烬。妈妈的Mini车,烧得只剩下一个黑色的铁架子。场面有点超现实。消防队的人说:“幸好今晚风不大,不然主屋也有可能被波及。运气还不错。”火是怎么烧起来的?还在调查中。我家有个摄像头对着仓库,可惜也被盖在熏仓里,什么都没拍到。
病房的门悄无声息地开了。Jason 就站在门外,戴着口罩,一身护士装,脖子上挂着听诊器,胳膊下夹着写字板,手中端着小托盘。
看来今天的人设是男护士。
Jason 见我睁着眼,动作一顿,随即推门而入,反手锁门。
“原来你醒着。”他把小托盘放在桌上,拿起写字板,“你还没打过流感疫苗吧?医生说要打一针。”
他放下写字板,从托盘里取出一次性注射器,开始撕塑料包装。
目前流感疫苗产量不足,只有高危人群或警察医生这类关键岗位才能优先接种。我还不知道要排到猴年马月呢。难道“他们”怕我会不小心染病死掉,要给我特别照顾?
但这位 Jason 似乎不太靠谱,这针不管是什么,我才不要打。
继续装傻混过去吗?还是敲打一下,一劳永逸?
我不动声色地把手放到呼叫按钮附近。
“Jason,”我说,“听说现在护士短缺,没想到连电工也能顶上了?你的职业发展真是与时俱进啊。”
他猛地抬头看我,注射器掉回托盘,手迅速插入护士服口袋。
“请你冷静点。”我用手指摩挲着呼叫按钮给他看,“今晚有个警察受伤,正在抢救。现在医院里的警察可能比警署里的还多,你也不想太引人注目吧?”
Jason 直勾勾地盯着我,眼神警惕。
“别紧张。我一直都挺配合的,不信你可以去问问你那个墨西哥同事。”我说,“所以也请你像你同事那样,工作时低调点,尽量别影响我的正常生活,行吗?提前谢谢——”
门把手突然动了。但是门被 Jason 反锁,打不开,外面的人又试了两下。
Jason 身体瞬间绷紧。
“Sera?”门外传来汤南轩的声音。
Jason 飞快地把口袋里的枪亮了一下,又立即藏了回去:“别乱说话,否则我可不保证会发生什么事。”
“好,听你的。”我低声说,“门外的人也是警察,你不动声色地离开吧,我配合。”
“Sera?”门外的汤南轩又叫了一声。
Jason 还在犹豫地盯着我。
“你拖得越久,我就越难帮你圆回来哦。”我说。
他终于下定决心,保持右手插在口袋里,用左手解开了反锁。
“咔嗒”一声,门锁从外被拧开,汤南轩推门而入。看见病房里除了我,竟还有另一人在,他愣了一下。
Jason 低着头,端起小托盘,背对汤南轩,侧身离开病房。
“谢谢啊。”我朝他背影喊道,“祝你度过美好的一天!”
他头也不回:“谢谢,你也是。”
结果他还是把写字板落在桌上就走了。这个丢三落四的家伙!
汤南轩关上门,扫了眼桌子,拿起 Jason 遗留的写字板,伸手要开门。
“嘶——”我倒吸一口凉气。
我可不想他吓到 Jason,天知道那人应激了会做出什么事来。
“怎么了?哪里痛?”汤南轩转身快步走到病床前,关切地问我。
我手按肋骨哼了一阵,然后才说:“没事了,刚才有点岔气。”
见我没事,汤南轩坐了下来。他瞄了眼手中的写字板,眉毛微微挑起。
“刚才那人是干什么的?”他问我。
“好像是推销流感疫苗的?他问我要不要打。”我虚实结合地告诉他,“我婉拒了。”
“流感疫苗?”汤南轩把写字板转过来给我看,“这是卫生间消毒记录表。”……这也太不靠谱了。
汤南轩唰地站了起来。我急忙抓住他的袖子:“你别走啊。你要是走了,刚才那人回来怎么办?”
他觉得我说得有道理,于是先叫来两名警察守在病房门口,然后拿着写字板离开。
被我耽搁了那么久,汤南轩果然一无所获,半小时后两手空空地回来了。
他没事就好,我松了口气。
至于 Jason,我希望“他们”赶紧把他换掉。快把 Jose 还给我啊!
这场小插曲过后,汤南轩一直守在病房里。我后来又睡着了,睡了一会儿,被叫醒去拍 X 光,拍完回来等出片,不知不觉又睡了过去。
这一夜就在断断续续的睡眠和等待中度过,幸而等来的都是好消息。
抢救 Doran 的手术顺利完成,虽然他暂时还未脱离危险,但医生表示前景乐观。
我的肋骨也没什么大碍。
医生说:“这几天可能会有些酸痛,别担心。去药店买些普通止痛药,需要时吃一点就行。”
他转向汤南轩,重复了同样的话,只是末尾加了一句:“记得多休息,尽量别让肩膀受力。”
* * * * *我昨晚可是字面意义上被摁在人行道上摩擦过的,身上的气味简直难以形容。一回到汤南轩家,我就直奔浴室,涂了两遍沐浴露,从头到脚狠狠搓了一番。
香喷喷地出来,先洗完的汤南轩正堵在浴室门口等我。
他的浴袍被我霸占了,只在腰间围了条浴巾,光洁的肌肤紧裹着轮廓分明的肌肉,有些地方水汽未干,在暖光灯下闪着微光。
他把我抵在门框上,手探进浴袍,轻轻按上我的肋骨。
“嘶——”
他立即缩手:“还疼?”
“凉。”我说。
他单手将我抄起。
“喂喂,医生不是说——”我惊呼。
这男人哼笑一声:“你才多重?这也叫受力?”
“你昨晚不是一夜没睡吗?”我说,“怎么,现在第一印象就不重要了?”
汤南轩轻轻将我放在床上:“你想想,从我们认识到现在,你有几次差点就没了?”
绵绵密密的吻,像落樱的花瓣一样轻柔地落下来,洒落在我的这里那里,留下点点樱色的印记。
“Sera,”他说,“我现在更担心你会对我没印象。”
他俯身去调暗床头灯,我终于看到了他背上因子弹撞击留下的痕迹。
伤痕在左肩胛骨附近差不多对应心脏的位置,是两个相距不远的红斑,每个约莫矿泉水瓶盖大小。表皮虽未破裂,但周围有一片比手掌还大的青紫淤痕。
穿了防弹衣还是这样,如果当时他没护着我——我应该说点感谢的话,再表达些关心。我在脑中急着搜刮那些高情商的语录。
可是满脑子只有那片青紫。
满脑子只剩:“一定很疼吧?一定超疼吧?”
还有,一个后知后觉的念头悄然浮现:如果当时黑衣男的枪口偏移一下……
在这些纷乱的思绪之中,某个耿直的脑细胞突然夺权,控制了我的舌头。
我脱口而出:“你伤成这样,还行吗?”
“哟,”汤南轩挑起一边眉毛,“激将法?”我不是!
他用膝盖轻轻分开我的双腿,找到我们都舒服的姿势:“行不行,以你的感受为准。”
* * * * *战损版的汤南轩,温柔得简直不可思议。那是满足客观标准的温柔,超越了我个人偏好的限制,给我带来愉悦的温柔。
感官盛宴的余韵未消,他在被单下握住我的手,拇指轻轻摩挲着手腕,仿佛在寻找脉搏跳动的位置。
“记住你答应过我的,”他说,“以后做任何事都要先考虑自己的安全。不管是为了我,还是为了别人,都不准冒险。”
“我什么时候答应过?”
“这就忘了?”他支起上半身,眼里带着玩味的笑意,“我今天休病假,有的是时间,不介意帮你复习几次。”
被单被抽走,现在我想起来了……
我们愉快地违反医嘱。时光在温存中悄然流逝,百叶窗缝隙间渗入的微光逐渐变化。雨季的灰蒙日光慢慢褪去,被对面高楼温暖的灯火取代,在昏暗中划出一道道细细的金线。
夜深了,耳畔是汤南轩绵长均匀的呼吸声,如同温柔的潮汐,在寂静的房间里轻轻起伏。
如果人生就停在这一章,似乎也不错?
我就不必再回到 Wheatly、Sarah、Jason 带来的一堆麻烦中。
哦,差点忘了,还有 Howard。
事后回想这一刻,真有些不可思议。
这些名字仿佛是招来厄运的咒语。推算起来,可能就在它们浮现在我脑海的那一刻,我家的仓库悄然烧了起来。
* * * * *凌晨 4 时 43 分左右,给 David 送牛奶的工人看到我家后院冒烟,立即拨打了 911。
4 时 57 分,消防车赶到,消防队进入后院查看,发现是一间仓库起火。此时仓库其实已经烧尽,只剩余烬。
考虑到可能存在易燃易爆危险品,消防队没有贸然往灰烬上浇水。他们一边密切监视火情,防止火势波及附近建筑,一边根据现场留下的联系方式,电话通知了除虫公司的人。
除虫公司的人给汤南轩打了电话。
汤南轩开车带着我赶过来。
天还没亮,三辆消防车挤在我们家车道上,无声无息地闪着警示灯。一台抢险救灾灯把我家后院照得亮如白昼。仓库完全消失了,原来的位置上,现在是一堆灰烬。妈妈的 Mini 车,烧得只剩下一个黑色的铁架子。
场面有点超现实。
消防队的人说:“幸好今晚风不大,不然主屋也有可能被波及。运气还不错。”
火是怎么烧起来的?还在调查中。
我家有个摄像头对着仓库,可惜也被盖在熏仓里,什么都没拍到。
除虫公司的人一脸茫然:“怎么会这样?我们公司的工程从未出过这种意外。”
考虑到他们公司才成立不到两个月,我家是第七或第八个客户,这样的安全记录似乎没什么好夸耀的。
汤南轩很内疚:“抱歉,我真的不该选这家经验不足的新公司。”
嘛,我本来还在纳闷呢,什么公司效率这么高,当天就能开工。
当然是那种接不到活的新手公司呀。
好在这家公司虽然新,还算规范,保险手续齐全。如果失火确实是他们的责任,多少能得到些赔偿。
按原计划,除虫公司今天该把房子收拾妥当,让我搬回去住,但现在要等火灾原因调查,进度怕是要延误一两天。
汤南轩不出所料地被工作电话叫走了。
Mandy 说我可以在她家暂住。
“不过,我家客房里没有床。”她有些不好意思,“我可能还要搬家,暂时没敢添置太多家具。”
“我家你又不是没去过,情况你清楚。”我说,“你客厅里还有个沙发呢,已经很不错了。”
晚上我就睡在 Mandy 家的沙发上,到了半夜突然惊醒过来。
胸口被重物压住,呼吸困难,恍惚间又回到了那个夜晚。
客厅的灯早已熄灭,只有某个电器的指示灯还亮着。微弱的绿光勾勒出一个黑影,就在我眼前。
黑影的轮廓像是一个人的头部,笼罩在一顶宽大的帽子下——可能是卫衣的兜帽,也可能是斗篷的帽檐。
是黑衣男阴魂不散?还是……死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