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厌你既动了她,想必是做好了与无妄楼为敌的准备喽?”男子说得很随意,他甚至都没有站起,浑身上下没有一丝杀意,看着不过就是一个徒有其表的花架子。是啊,他孟厌和无妄楼暗中往来这么多年,只听说过无妄楼楼主无所不知,有通天之能,可谁也没真正见过无妄楼楼主,江湖的武力榜上更是从没有过无妄楼楼主的名字。就算真是什么神通,他区区一人,又有什么可怕的呢。“为敌又如何?说什么火烧神庙的大话?就凭你俩——?”
宴席将近, 宁月换下了吉服,换上了一身更能代表她此时身份地位的神使大袖赤袍。饶是神使不再,服饰一时半会儿也改变不了。女子被乖巧地包裹在华服之下, 呼吸都轻微,像是一具巧夺天工的人偶。
孟厌来接时,却对前神使的审美嗤之以鼻。
“那女人分明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鬼, 倒是挺会装神。”
嘴上虽这么说着,可孟厌脸上却不见多少恨意,天性的凉薄让他对曾经发生在眼前的血亲之害就这样风淡云轻地揭过了。他是孟家寨寨主之子没错,可若不是那个女人能想到这样的法子壮大孟家寨, 他如今又怎么继承这样的辉煌。
“算了,不提那扫兴的人了……今日你可要好好表现, 我可不想在这么好的日子里, 和无妄楼的人大动干戈——”
秘密宴席设在那巨大鎏金神像前。
白日这处神像还迎接了众多的凝望和朝拜,夜间神像前却摆上了一具具盛着酒肉的食案,流动的烛火在食案前照亮着早已落座的宾客们。神庙为这些宾客每人都准备了神魔面具,将客人大半面容包裹在里,不会叫人分辨出丝毫身份。
这便更让这些人放肆地在这一处无人管制的深山之中,展露本性。
伴着黄衣神侍的侍候, 緋靡之气四起将神像的庄严掩盖了彻底。
傀儡宁月甫一入座, 这声息才勉强静了静。
“诸位今日难得, 是我重获新生之日,神庙能壮大全仰赖诸位,今后也请各位多多海涵。另外,我这副新生的身躯还需要些时日适应, 最近这段时间,便由我的神侍孟厌暂替我管理神庙事物。”
恭维的祝词千篇一律, 被操控的宁月脸上堆着笑在这些油腻贪婪的目光下说着定好的台词。
孟厌正式在各处贵人眼下露了脸。
他依旧是那副谦卑恭敬的模样,却对在场宾客了若指掌,酒过三巡,在场宾客都对这位新露脸的神侍赞叹不已,直夸宁月找了个好助力。寒暄下,孟厌的脸染上几分自得的醉意,只巡到了一处,醉意减了几分。
那人在这满室荒唐中过于打眼。
他一身墨绿色绣金孔雀纹袍,秾紫的发带落在脑后,华贵非常,戴着螭面面具倚坐着,姿态不羁,却既不喝酒,也不环抱美人,视线偶尔越过重重人影,落在主位的女子身上。
孟厌会意,鸣虫嗡动。
宁月从主位上起身,孟厌也举起酒盏,一同走向螭面面具的主人。
“楼主,是我的不是,早该将人带来。您看看?”
眼前的宁月冲男子微微一笑,为男子手边的酒盏斟上了酒,男子却不急着喝,慵懒地嗯了一声,随手从怀里拿出一小枚玉印。
“你要京都几处据点和人马,已经备好,凭手令即可调遣。”
这京都的据点可不好拿,京都对江湖势力看管得紧,经营得好必要好几年的功夫。若要他亲自筹谋要花费的人力物力不可估量,无妄楼轻易为了这个女子一连给出三个据点,这女子到底是什么人……
孟厌眸光晃了晃,最终想着更远大的将来还是沉了下来。
“无功之禄,孟厌不敢接。”
“孟神侍这是何意?”
孟厌一连无辜情状,看了眼宁月。“我也是今日才被神使大人告知,她想留在神庙,这期中缘由想必还是让神使大人亲自对您说比较好。”说着背过身走远了几步,留给两人说话的空间。
男子闻言望向宁月,宁月也恰好抬眸,一如孟厌设计好的正义良善的模样发言道。
【我确实不想离开神庙。】
“我确实不想离开神庙。”
【那些哑奴还有玉贞,若我走了,谁还能救她们呢?】
“那些哑奴还有玉贞,若我走了……”
女子柔顺的话音陡然一转。
“还怎么烧这座神庙呢?”
只有面对面的男子看得清楚,那乖顺的面孔下漏出的一丝狡黠。
他浑然不在意宁月背后的孟厌转过来一脸不可置信模样,只饶有闲情地撑着左手,支起下颌,淡淡望着眼前神色终于变得生动而可爱的姑娘。
“你怎么——”
“有没有可能,我不是你欺骗神使的托儿,而真的是南孟一族血脉。你那些从神使哪儿偷学那点鸡毛蒜皮的蛊术其实对我来说不值一提呢?”
装了大半日,脸都有些笑僵了宁月,姿态放松地边用手揉着面颊,边转过身,好心地解决孟厌的疑惑。
“孟厌你既动了她,想必是做好了与无妄楼为敌的准备喽?”
男子说得很随意,他甚至都没有站起,浑身上下没有一丝杀意,看着不过就是一个徒有其表的花架子。
是啊,他孟厌和无妄楼暗中往来这么多年,只听说过无妄楼楼主无所不知,有通天之能,可谁也没真正见过无妄楼楼主,江湖的武力榜上更是从没有过无妄楼楼主的名字。
就算真是什么神通,他区区一人,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为敌又如何?说什么火烧神庙的大话?就凭你俩——?”
“对了,孟神侍,你不觉得这里忽然有些安静吗?”
宁月莫名的提点让孟厌分了神,确实宴席之上安静地过分。耳边的靡靡之音不知何时歇下了,他四下望去,一堂的贵客和美人或躺或倒,各个不省人事。
这是他事先在酒里下的药,他们晕倒是因为他准备趁着间隙择一部分人,杀而代之,让神庙的眼线无知无觉地插入江湖和朝堂之中。这他不奇怪……
可问题是——他们为何会知道?
“看来前神使说的真没错,你这天性好吃懒做,只会狩猎他人成果。这神使创下的神庙你抢了,神使用来拿捏人心的宴席你也照抄不误,那就别怪被人钻了空子吧。”
“你……你们?什么时候串通好的?”
“从你让我知道,逃大概是解决不了事情的时候?”
宁月提起唇角,缓缓道。
*
两个时辰前。
神使寝殿后的密室。
宁月果然在神使的妆奁中找到了一瓣雪白的花瓣。
“这一瓣能解多少药性?”
神使不以为然道,“佛花魔花天生相克,佛花的药性更强,这么一瓣碾碎成汁,就算是长生丹的药蛊也能破了,其他的更是大材小用。”
说到一半,神使看着宁月将花瓣藏在腰间,疑惑道。
“你不吃?”不吃如何试出药性?还是说这姑娘并不相信她的话。
“哦,不是我吃。”宁月对佛花所展现的兴趣并不如神使所料。只见她手上不断忙活,摸索起这座黄金屋的墙壁来。“我的体质特殊,一般的蛊在体外伤不了我,在体内的话……活不过一个时辰。”
神使猛然想起白日仪式上她看见宁月身上的异象,所以那不是孟厌的手笔……
“你……和玉生烟究竟是什么关系?”神使拧起眉头,忽然对宁月多了一份执意。
“我也想知道,或许你该问问我爹。”宁月说着轻轻啊了一声,这室内的机关比室外好找多了,就在石壁侧面,藏在石砖之中,她轻轻一按,一道石门就移了开来,发出了和她记忆里一样的声音。
“既不是孟厌的人,这节骨眼你去地宫做什么?”神使话先问出了口,随即意识到她好像在宁月不知所谓的背影上看到了玉生烟的影子,她们行事好像自有一套评判,和常理不同。
就像玉生烟教她蛊术药理,不是什么医者的善心,而是让她要好好活着护住摩诃。
截然不去想她学会了蛊术可能会违背约定、可能会恩将仇报……
而现今,宁月扭头回答。
“你说了佛花可破一切魔花药性,我正好有一群朋友要试试。”
这是何等的莽撞,却又天真,简直如出一辙。
“假若这佛花救不了那么多人,你现在去地宫只会暴露自己,你和你的朋友们不一定能活得了。但这佛花必然能引起无妄楼楼主兴趣,借他之力,至少能保全自己,何必冒险呢。”
宁月只微微侧首,“冒险?什么险?”
“……哈哈哈,果然先前总觉得你那里奇怪,你的本心竟是如此……罢了罢了。”
神使望着宁月良久勾了勾唇角,不再纠结。
“来我身前,我所佩戴的璎珞中藏了一把能开所有地宫门锁的钥匙,拿着去找你的朋友们。现下羽卫大半已经被孟厌调离到地面,今晚的庆功宴原是我为了更好地壮大神庙人脉而安排的鸿门宴,那些宾客如同案板上待宰的鱼肉,没想到为孟厌做了嫁妆。”
“就让我看看你的本心会将你带到一个什么样的结局上。”
宁月拿着钥匙往地宫深处走去,神使没有说错,戍守的羽卫全换成了巡查的羽卫。按着这两天对于地宫的熟悉,避开这点羽卫的巡视不算太难。
问题是,要在茫茫地宫中找到关押哑奴和玉贞的地方。
宁月赌了一把,她抽开腰间廿七交给她的那一串铜铃,在空荡的通道内轻轻晃动。
细碎的铃声响过了好几个路口,她终于听到一丝回应的铃声。
找到了!
宁月冲着铃声的方向赶了过去。
果然孟厌将抓回来的哑奴和李玉贞她们新找了个囚室关着,逃脱在神庙是重罚。一眼望去,囚室里的姑娘们身上都带了血色,唯有灵薇,虽身上也是皮肉绽开,但仍一丝不苟地在木栏边一声一声摇着铜铃回应她。
“宁姑娘?”玉贞大约没想到来的是宁月。她辜负了宁月的新任,没有将一众姐妹逃离神庙。见到宁月,脸上只剩下一蹶不振的挫败模样。“若是为了救我们而来,还是算了……我们在神庙久待,神庙药性侵入骨髓,孟厌派人用引蛇便可轻易寻到我们。”
“无碍。先一人一口把这个喝下,引蛇便不会再寻到你们气息了。”宁月从怀里拿出一个葫芦,这是她刚刚在地宫里现找的葫芦和水,里面是她揉碎的摩诃花花瓣。
李玉贞有些惊讶但并没有质疑,喝下一口后将葫芦递于身边的人,一人一口,葫芦很快在囚室里绕了一圈。
宁月也趁机扫视着,并没有再囚室之中看到她派去接引她们离开的廿七。
“廿七呢?”
“廿七为了替我们引开追兵,与我们分散开。不过没有羽卫再抓回人,想来廿七还不曾被羽卫抓到。”玉贞说着又不免自责起来。
宁月察觉,一边安抚一边用神使给的钥匙开着牢笼的锁。
“无碍,他若没事必会来找我的。你们先从地宫离开……”
“神女大人,这个水真的能解神庙这么多年下的药吗?”玉贞劝诫归顺的几个黄衣神侍显然对神庙已经讳莫如深,失败一次后,她们便有些生不出第二次的勇气了。
【你不逃,我要逃,想死别拉上我。】
灵薇打着手语,稍许能看懂一点的李玉贞尽量把话柔和一点地翻译了出来。
“若是没有药效也没关系。”宁月温和地摸了摸刚刚出声的黄衣神侍的头,她比宁月看着要小上两岁,宁月轻声着,用尽量不吓人的口气,平和道。
“那我就把神庙烧了。”
“如果逃不能解决问题,那么索性解决产生问题的根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