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以忱为她的善解人意感到暖心,小姑娘不仅照顾到了云苓,也照顾到了自己。两人在暗沉的夜色下都如履平地般出入房门。云苓被放到了李兰睡的那张大床,床单正好前些日子姜淼洗过。赵以忱被姜淼请到了堂屋,给他倒了杯加了糖的温水,这水还是昨天烧的,暖壶很保温,今天也是热的。没想到第一次请人喝糖水,请的是赵知青。赵以忱只当是普通水接过来,喝了一大口,便入口的甜意滋养了心神,暖意从口腔涌入胃里,让他空了一整天的胃都舒展开来。
开好药,汪医生示意她可以走了。
姜淼见状走到小床边,刚托起云苓的身体就被汪医生打断。
他问,“你刚刚就是这样抱她过来的?”
姜淼回,“对啊。”
汪医生不赞同道,“不行,你去知青点喊一位知青过来接她回去。”
姜淼瞬间像头小牛梗起脖子,“为什么?我刚刚就是这样抱来的,我就能这样抱回去,你不要小瞧了我。”
汪医生片刻无语,抬手指了指云苓的脚。
姜淼看过去,这一看,手上动作都软了,差点给云苓又摔地上。
汪医生疾步冲过来抓住了云苓下滑的身子,厉声道,“你这小孩,冒失的很。”
姜淼难得自省起来,盯着云苓脚上破了洞的布鞋,心里酸酸的,她给人鞋子都磨坏了,还差点又摔了。
汪医生没有哄小孩的经验,正头疼要从何处下手时,姜淼脚步一转,扔tຊ下句,“我去知青点,很快回来。”
还未走到知青点,姜淼就遇上另一条路回来的赵以忱。
姜淼声音里可见的欢喜,“赵知青!”
赵以忱脚步一顿,踌躇好一会,直到姜淼再次喊了声赵知青,他才转过身。
姜淼的欢喜在瞧见他嘴角的淤青时消散干净,急忙问道,“赵知青,你跟人打架啦!”
“不是。”赵以忱快速否认,又不自然地摸着嘴角找补,“磕树上了,今天去后山捡柴,磕树干上了。”
是吗?姜淼滴溜溜的视线绕着赵以忱看,身上半点树叶或者灰尘都没有,怎么会是磕树上?
作假不够仔细喔。
这可瞒不了她,她上回跟刘大虎打架,当天睡前的嘴角就是这样的,她当时偷偷用李兰的镜子照过,一模一样。
“那你一会儿记得往地上滚一下,再回知青点。”
姜淼好心的提醒他,却没想到赵以忱俊秀的脸庞一下子变得惨白,细长睫毛也轻轻颤动着,像只明显慌了的大型动物。
“你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我们可是好伙伴。”姜淼上前一步,像周会计平时拍葛队长那样,踮起脚伸手拍了拍赵以忱的手臂。
赵以忱的肩忽地耷下来,语气并没有半分轻松,反而沉沉道,“谢谢你,姜淼同志。”
姜淼回归正题,“赵知青,你们有一位同志晕倒了,现在在大队卫生点,你方便去接她一下吗?我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汪医生让我找你们。”
说到正事,赵以忱的肩又挺拔起来,像重新浇了水的小树苗,姜淼觉得这才对嘛。
两人向着卫生点去。
汪医生注视两人,怪他没有说清楚,应该找一位女知青同志。
赵以忱留意到汪医生奇怪的目光,撩开帘子往里探一眼,大概也明白了。
看清那位女知青脸时,又神色如常地放下帘子。
如果是这位知青,就算是喊女知青多半也不会有人来,这位女知青在知青点的人缘和他一样。
汪医生并未多言,其实在医生的眼里,男女无大防,病人是没有性别的,只是这年代流言蜚语就是伤人的利器。
赵以忱说,“我背她吧。”
汪医生最终还是在沉默中点点头。
出了卫生点的时候,天色已经暗沉下来,不仔细看是看不出他背上还有个人,赵以忱松了口气。
在路上,赵以忱向姜淼询问云苓知青为何会晕倒。
姜淼头也不抬道,“汪医生说她体弱,营养不良。”
赵以忱嗯了一声,没再问了。
姜淼能够明显感受到赵知青的心情不好,后半程她也安静下来,静静走在一旁。
到了入村岔路口,姜淼让赵以忱往她家里走,并解释,“你这样背着知青姐姐回去一定会被问东问西的,但你只是来帮忙的,你又不知道其中缘故,他们说不定会乱猜,还说你跟知青姐姐的坏话。”
“所以,今晚就让知青姐姐睡在我这里吧,我这里很宽敞。”
姜淼还想说,我这里再睡一个你都睡得下,又想到今晚赵知青不适合开玩笑,便没说。
赵以忱为她的善解人意感到暖心,小姑娘不仅照顾到了云苓,也照顾到了自己。
两人在暗沉的夜色下都如履平地般出入房门。
云苓被放到了李兰睡的那张大床,床单正好前些日子姜淼洗过。
赵以忱被姜淼请到了堂屋,给他倒了杯加了糖的温水,这水还是昨天烧的,暖壶很保温,今天也是热的。
没想到第一次请人喝糖水,请的是赵知青。
赵以忱只当是普通水接过来,喝了一大口,便入口的甜意滋养了心神,暖意从口腔涌入胃里,让他空了一整天的胃都舒展开来。
然而,舒服了一秒的胃开始唱反调,当着姜淼的面唱起空城计。
赵以忱微微叹息,很想为今天的混乱和失控举白旗。
他从深林中醒来,手里还握着一沓钱时,那感觉如同被人当头一棒。
随之而来便是对事情不受控的慌乱,他在这乡下如履薄冰地过日子,整日战战兢兢就怕哪一步走错了,哪句话说错了。
偏偏……偏偏他总会不争气的冒出来。
今天是被姜淼看出异常,明天呢?后天呢?
赵以忱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他想要取代自己吗?
如果他真的想正大光明站在阳光下……那自己该怎么办?
姜淼拿着包子,还没走进堂屋就感受到了满室的消沉。
比她今天见到赵知青的第一晚还要严重,那感觉……就像姜淼在小河里深潜时,气息憋到最后一口,感官之外全是黑压压的一片深渊,一不小心便会被这深渊吞没。
这种失控和悬空感实在让姜淼不喜欢。
她将温热的包子一把凑到赵以忱嘴边,结果怼到人家鼻子上了,赵以忱嘶了一声,周身气息消散许多。
赵以忱黑黑的眼睛不解地看着姜淼。
“请你吃包子,人民大饭店的,我品尝鉴定过,特别好吃。”
赵以忱还是那副样子凝视姜淼。
姜淼想着,他怎么像个猫儿似的,猫儿亲近人,想要人拍屁股时就是这副眼巴巴的表情。
她遭不住这种眼神,别过眼,“我听到你肚子叫了,别不好意思,饿了就要吃饭,困了就要睡觉,撑了就要拉屎,这是人每天最大的事情了,除此之外,都是身外之事。”
姜淼试图安慰赵以忱,说完还觉得自己说的挺那啥的,多么富有哲理呀。
赵以忱看起来吃这招,拿过包子一口一口咬起来。
姜淼看得又想起在周会计家被周老太太支配的场景。
怎的,一口一口吃的这么慢,姿势又好看,她偷偷学了好久都学不会。
她搬了个小板凳坐到赵以忱旁边,悄声问,“你们城里来的,是不是吃饭都这样小口小口的,喝水也是一抿一抿的。”
她见过,周知青和华知青在地里就是这样喝水的,她十分不解,这能解渴吗?
“我还见过两个知青姐姐的衣服也很特别,我仔细看过,她们掐了腰,还在边上镶了红边,亮眼又好看。”
这样的穿着在他们大队人人衣裳打补丁,鞋子露半个脚指头来说,称得上是仙女的装扮了。
经常一些哥哥姐姐盯得都不带转眼的,结果转头就撞树脖子上了。
赵以忱沉默,姜淼说的这副做派,如今却很容易被人说“洋派”,打上“封、资、修”的标签,如果他们不谨慎,得罪了人,这样的罪名一抓一个准。
如果是以前,他大概会一板一眼地告诉她,这是端庄的仪态和不同的审美。
可现在,这不是对的。
但这真的不对吗?还是说这一定是错的吗?
他并不希望姜淼被时代弄的矫枉过正,也无法给出一个答案。
姜淼歪了歪头,眸光清澈,“如果太难回答就不要想了。无论怎么吃,吃进肚子里就对啦,无论怎么穿,穿的暖和舒服就对啦,对不上?”
赵以忱觉得对,她说的很对,他希望她这个年纪还是简单点好。
两个包子下肚,刚刚的胡思乱想也沉淀下来,果然食物是人最好的慰藉。
两人又望着月亮坐了一阵,就在姜淼准备起身赶人的时候,赵以忱倏然开口。
“如果有一天我性格大变,变得不像我,你……还会跟我讲话吗?”
姜淼呼吸都慢了半拍,双脚钉在地上,一直以来飘飘摇摇的问题也有了答案。
赵以忱不知道他在无意识间回答了姜淼心里的问题,他只觉着姜淼思考的时间太久,这会儿他也想用姜淼那句话了,如果太难回答就不要想了。
这时,姜淼问,“如果你变成另一个你,你还是赵知青吗?”
赵以忱缄默,他回答不上来这个问题。
姜淼换了个问题,“如果你不是你了,那你还在吗?”
赵以忱望向她的眼睛,“我会在。”
姜淼轻轻笑起来,“那我会争取跟另一个你也做朋友,做小伙伴,你不在的时候我就找他给我读书念诗。我跟你说,我今天在回收站拿了很多报纸和书本回来。”
说完,她哒哒哒跑到卧室将放在柜子里的报纸书全抱了出来。
赵以忱在她走后,回想着姜淼前面那句话,情不自禁地笑起来。
他想,如果是他应该也愿意帮姜淼读书,也愿意跟姜淼做朋友吧。
姜淼赵以忱这边忙于月下夜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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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慧安这边,背着背篓还没走到厨房就被人抱住了手臂。葛花花缠着她手臂,一叠声一叠声地喊妈妈,刘慧安很受用,被喊得浑身舒坦。
很是无奈拍拍自家小女儿,宠溺道,“给你买水果糖了,还在背上呢,你不让我放下来?”
“妈妈,你真好。”葛花花松开手,站到一旁。
刘慧安喘了口气,歪着身子用另一只手把背篓提下来。
葛花花冲上来,拿开刘慧安的草帽,看到那个东西忍不住一声惊呼,“妈!”
“咋啦?有虫子吗?我用草帽盖得严实叻,怎会有虫子。”
“不是虫子,是包子。”
“包tຊ包子?我什么……”
葛花花已经激动地冲过来抱紧刘慧安,“妈,你给我的惊喜我太喜欢了,你怎么知道我惦记包子惦记好多天了!”
自从回家后她吃得就是玉米碴子,野菜馍馍,酸菜疙瘩,距离她上次吃肉包子都是一个月的事情啦。
葛花花常年住在舅舅家,刘慧安和葛有根在家基本是缩手缩脚的过日子,一点点用鸡蛋用粮食山货换钱给她寄过去,不希望她在舅舅家太看人家眼色,钱给的很大方,所以葛花花在县城的日子比起乡下那是天壤之别。
常人一年能吃上一个包子就欢喜不已,葛花花隔上两周不吃肉包子就茶饭不思。
刘慧安沉思片刻,心里有了答案,应该是姜淼那丫头放背篓里的。
她往背篓一探,摸到了中午她给她的两个玉米饼,姜淼不仅没吃,还给她塞了包子。
刘慧安直起身,按了按肩膀,视线里的葛花花抱着包子在屋檐下吃得满嘴油,她叹了口气,人与人还是不能对比的。
嗐,都是她宠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