岐奉行听此,转了半个身子,看向嘲讽他的那位。这一看,竟不是冤家不聚头。眼前这位不就是昨日栽赃他偷钱的那位吗,以为贴了两撇胡子自己就认不出他了吗?岐奉行心道:“雕虫小技,还敢在你祖师爷面前班门弄斧。”决定今夜给他点颜色看看。“这位小哥,看着有些面熟呀。”岐奉行走上前,含笑道。那人没料到岐奉行居然认出了他,眼神躲闪,面上心虚:“不熟不熟,公子认错人了。”“是吗,可能吧。”岐奉行点点头,嘴角翘了翘,不再看他。手里扇子随意轻摇,静候蝴蝶登场。
一个人总是对你大呼小叫,某时刻突然又对你客气了起来,难免叫人心生奇怪。此时,岐奉行就是这么觉得的,淡淡道:“不必。可以的话,以后还请魔尊大人少骂我点就行了。”
“……”
阴阳怪气,落冰无语。
他们这边总算能“好声好气”说话了,却又听得门外传来一阵讨论——
“二位兄台,你们说说,翠姨是从哪里弄来的小娘子,竟美得似天上的仙女一般。我觉得吧,那寄蝉姑娘把蝴蝶都给比了下去。”
“吴兄说得在理。蝴蝶在醉音坊已做了十余年的头牌,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在相貌上胜过她。”
“胜过?哪里就胜过了?”有人提出了异议,“二位哥哥,请恕小弟直言,你们的审美非常有问题。那新来的乍一看是美,但今日她在‘观云台’上时我细看了一番,男不男女不女的!特别是那鼻子,跟个男人鼻子似的。怎么能与兰花一般美的蝴蝶相比呢。何况相貌又能如何,蝴蝶琴棋书画无不精通,新来的这位怎么看都是白长了一张好看的脸。”
岐奉行听此,心里乐道:“此话倒是不假。”
落冰知道外面人是在议论他,听到说他只是白长一张好看的脸时,脸色霎时铁青。若不是岐奉行拦着,又要冲上去与对方争论一番了。
“而且她还和官家叫板,简直不知好歹!”那人语气逐渐愤慨。
岐奉行估摸着那人口中的官家就是白天那位捕快,那捕快倒是个性情中人。
听话间,楼下又传来一阵骚动——
“蝴蝶出来了!蝴蝶出来了!”
“走走走,快下去!蝴蝶要登场了!”
推搡、争先恐后,急匆匆的跑动声一阵又一阵。岐奉行侧耳聆听了一会儿,心中默念道:“蝴蝶?”醉音坊的头牌,他早就想见上一见了。
岐奉行看了眼落冰,道:“我也去凑个热闹,你就在此先歇息。”
落冰白了他一眼,在他眼里,岐奉行就这德性。点了点头,道:“殿下当心。”
岐奉行眉梢轻挑,浅笑:“你也是。”
到了楼下,有几位来客已经眼熟岐奉行,知道就是他买下了寄蝉的初夜,所以看向岐奉行的眼神不算友好,甚至有人讽刺:“男人啊,果真是吃着碗里瞧着锅里的。都有了佳人,还惦记着别人。”
岐奉行听此,转了半个身子,看向嘲讽他的那位。这一看,竟不是冤家不聚头。眼前这位不就是昨日栽赃他偷钱的那位吗,以为贴了两撇胡子自己就认不出他了吗?
岐奉行心道:“雕虫小技,还敢在你祖师爷面前班门弄斧。”决定今夜给他点颜色看看。
“这位小哥,看着有些面熟呀。”岐奉行走上前,含笑道。
那人没料到岐奉行居然认出了他,眼神躲闪,面上心虚:“不熟不熟,公子认错人了。”
“是吗,可能吧。”岐奉行点点头,嘴角翘了翘,不再看他。手里扇子随意轻摇,静候蝴蝶登场。
那人略略松了口气,以为此事就罢。
周遭人声鼎沸,再加歌舞器乐,虽已入了夜,醉音坊里的热闹才刚刚开始。白日里寄蝉如昙花一现般让人惊艳,但多数人知道自己也就只能欣赏,不能拥有。是夜,才是属于他们的狂欢。
岐奉行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站着,他身形高挑,只要没有骑在别人脖子上地挡在他前面,倒也能看个清楚。只是他这才刚站定,那栽赃他的小伙子却又跟了过来,对方状似不在意地瞥了一眼。岐奉行低声笑,看来这小子是打算再讹自己一次。此次若不给他一番教训,想必他日后只会变本加厉。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蝴蝶在一群人的簇拥呼喊中登场了。岐奉行抬眼看去,眸光闪动。
她确实很美,但与落冰的美又不一样,蝴蝶的美少了攻击性,更多的是清丽出尘。她的身姿也很曼妙,举手投足优雅得体,她看人的眼光也如岐奉行所听说的那样,温柔中带着悲悯,真真像是菩萨一般。她说话的声音也是极好听的,与台下人交流时眉眼又变化成顽皮,亲切感十足。
而她开口的第一句,竟是“想我了吗?”岐奉行得承认自己有些吃惊。她问话一出,台下人疯狂应和,她笑得就更顽皮了,紧接着道:“我先给大家跳支舞助助兴吧。”如此性格,难怪这么多年一直都是醉音坊头牌呢。
很快一舞终了,众人沉浸皆不自拔,面上飘飘欲仙,似是体验到了人世间最美好的事,甚至发出了痴痴的笑声,就连岐奉行都有些意犹未尽。
无忧好容易挤进来就见自家殿下出神地望着台上,见周围一群人失了心智的模样,他猜想,台上那位应该就是蝴蝶姑娘了。不愧是醉音坊的头牌,看样子,难道殿下要铁树开花,懂情爱之事了吗?若不是眼下事有些急,无忧还真不想打搅殿下。
“公子?公子!”无忧唤了两声,手在岐奉行眼前挥了又挥。
岐奉行回神,用扇子将无忧的手按下,面tຊ色从容地看向他,好似刚才心神意乱的不是他。
“公子是不是?就那个那个……”无忧眼露八卦,故意“嗯?”了一声,下巴朝蝴蝶方向抬了抬。
岐奉行一看他那神色就知道他想的什么,扇子敲了下无忧的脑袋,低声道:“我有这么容易动凡心吗?”
哪里就容易了,您就是太不容易了!这都一千多年了动一次也不算容易呀!不过殿下都这么说了,那就是没有动情。哎……无忧有些失落地叹息。
岐奉行扬眉笑看他,道:“言归正传,让你办的事怎么样了?”
无忧拍了拍胸脯,得意道:“说了保证完成就是保证完成。”他左右看了两眼,而后靠近岐奉行,踮着脚在他耳边小声道:“殿下,人就在外面。”
“嗯,做得不错。”岐奉行夸赞了他一下,手中扇收,朗声道:“走!”
刚走出两步,岐奉行突然又收回步子走向讹他的那位,那人此刻面上再无半点嚣张,俨然一副醉生梦死的销魂样。岐奉行微微蹙眉,二话不说,在他左右两臂各敲打一下。
无忧傻眼,看了看那人,心中纳闷:殿下怎么会欺负一个凡人?直至走出门后,听到屋内那人大喊:“谁打我?刚才哪个王八羔子打我的?”无忧撸起袖子,准备冲进去再补上两脚。就算是殿下打的,也不准你骂殿下王八羔子!
岐奉行拦下他,道:“你干什么?”
“我……”无忧手指屋内,喊道:“公子,那两撇胡子他骂你!”他这一声喊得不比里面那位声音小。
岐奉行拧眉,眼瞅屋顶,道:“夜深了,说话的声音放小点。”
“……”
“哦。”
继续往前走,岐奉行又道:“你没看出那人是谁?”
“……没有。”无忧摇了摇头。
“栽赃我偷他钱的那位。”话落,岐奉行已走到街上。
无忧重重深呼吸了两下,这才压下心口那股恶气。他追上岐奉行,在旁边道:“原来是那个混蛋!”无忧愤愤不平,又语带委屈,“那殿下刚才就更不应该拦我!”
“不拦你?由得你闹大?”岐奉行看了他一眼。
无忧摸了摸后脑勺,不知如何应答。转而,他问了句,“那方才殿下为什么又要打他呢?”
“我嘛……”岐奉行卖了个关子,说了句模糊不明的话,“打草不是本意,只为惊……”
惊什么?
惊蛇吗?
无忧不明白,但他跟着岐奉行久了,已经习惯他有些时候的高深莫测,再不多问,而是领着岐奉行到了一家面铺。
那面铺是在外面搭建的,好巧不巧就在黑巷子附近。晚秋夜,店铺老板上身赤膊,手里活不闲着。岐奉行远远看去,心道:“难怪都已经这么晚了,还敢开店做生意。是个狠人。”
面铺此时只有一位客人,他的桌子上已经堆了七个空碗,而那客人却不觉饱腹,依旧狼吞虎咽第八碗。
岐奉行坐到了他对面,招呼店家:“劳驾,两碗阳春面。”
店家手脚麻利,两碗面随即便端了上来。无忧早已坐到了另一个位子,毫不怀疑地以为其中一碗是给自己的,他先是递了副筷子给岐奉行,正准备开吃时,却见自己眼前的那碗面已被推到那人面前。
岐奉行莞尔,“林捕快,请。”
吃人的嘴软,林正总算舍得将目光从面短暂地停留在岐奉行脸上了,一边咀嚼一边道:“你是醉音坊那位寄蝉姑娘的师兄?”
岐奉行点头,淡淡道:“是。我那师妹脾气不太好,今日多有得罪,还请林捕快见谅。”
“见谅谈不上。”林正又大口吃面,很快,又空了一碗。
无忧心里虽惦记着那面条,但不是个不会来事的,他将本来是自己那碗的面推到了林正面前,道:“这里还有。”
林正确实没吃饱,他吞咽了下口水,疑惑道:“你不吃?”
无忧看了眼岐奉行,见殿下面无表情,只是盯着那捕快看,他也只好咽了咽口水,眼神虽舍不得,但语气却坚定道:“我不饿,本来就是我家公子要请你吃的。”
他话说完,林正也不再客气,直接将那碗端起来,只是这次他又多说了句,“她没有得罪我,是我自己没用罢了。”三两口,一碗面又空了底。
岐奉行都要怀疑这位林捕快上辈子是饿死的,又将自己眼前那碗推了过去,“请。”
这次林正倒没那么快接过,而是问道:“岐公子,有话直说吧。”
岐奉行笑了笑,道:“话,我自然会直说。但是,面,你也不用跟我客气。”
林正斟酌一番,秉持着绝不浪费吃食的优良品德,又干空了一碗。这回,他终于打了个嗝。既吃饱当然也要喝足,岐奉行又招呼店家,上了一壶酒。
林正看着那壶女儿红,冷哼了声,道:“岐公子,你这是打算灌我酒套我话?”
岐奉行淡笑,给他斟了一碗,道:“林捕快真是实诚。秋日夜寒,烧酒暖身。在下敬你一杯。”说完一饮而尽。
无忧当场怔愣,他知道殿下酒量并不好,这要是没问出什么就醉了过去,那可怎么办。他又看向林正,大有他再不识好歹就将他锤扁的意思。岐王殿下赔罪、请客再加敬酒,如此待遇,天上地下也没几人享受过。这小子可别身在福中不知福!那林正到底不是个顽固不化之人,本来也就不是什么大事,他端起碗也是一饮而尽。
此时,岐奉行已经开始有了醉意,他递了个眼色给无忧,无忧立刻又给林正斟了一碗,“林捕快,您请。”
林正扶碗,抬眼看向岐奉行,良久道:“岐公子,我知你不是一般人,有什么想知道的便问罢。”
“好,爽快。”岐奉行示意无忧也给自己再来一碗酒。
无忧倒是不爽快了,犹豫道:“公子……你还是不要……”
“无妨。”岐奉行将碗推了推,颇有些舍命陪君子的气势。无忧见状,也只好将岐奉行的碗斟满。可他家殿下绝不是个傻瓜,话没问清楚,又怎么会允许自己醉过去,竟生平第一次使用道法悄悄将酒给逼了出来,以缓醉意。
岐奉行与林正一直聊至深夜,到了子时。面铺店家说要打烊,这才打算离开。可林正起身,将椅子挪开后却脚下却一滑,摔了一跤。他本以为是自己醉了的缘故,直到按在地上的手感受到湿润,他才明白过来。恍愣半晌,半天不愿起来,手指着岐奉行,指了又指。
岐奉行自觉理亏,挠挠额角,道:“林兄,实在是我不胜酒量,才出此下策。”他欲将林正扶起,可林正尚在气头上,毫不留情挥去。
“啪!”
若不是岐奉行非肉体凡胎,想必此刻手背已见了红。林正爬起来,冷眼看着岐奉行,冷冷道:“我真是瞎了眼了。”
“喂!你!”无忧哪里能容忍别人这么对岐奉行,当即就揪着他的领子。岐奉行将他拉开,淡淡道:“本就是我不对。林捕快想要出气,尽可。”
那林捕快也确实不跟岐奉行含蓄,一拳就打了上去,岐奉行的嘴角遭了殃。他回想上一次被打,竟完全没有印象!
岐奉行揉了揉嘴角,再欲说些什么,却见林正已转身走至街上。他挥手作别,一段路走得歪歪扭扭,背影看起来略显孤单,口中却反复大喊——
“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一直待那背影消失于夜色朦胧中,岐奉行才叹道:“回去罢。”
岐奉行回到落冰的房间后,就见他已呼呼大睡,四仰八叉,姿势极其不雅。无忧见状,直接把他从床上推醒。落冰以为有人行凶,出于身体本能,他将无忧反压在了床上。手上力道还不小。
无忧“嗷嗷”叫唤两声,落冰反应过来,松了手,吼道:“你他娘的有病啊!半夜搞偷袭,扰老子清梦!”
岐奉行一听他这么说话,顿觉头疼,淡淡提醒了句,“寄蝉姑娘,请注意下你此刻的身份。”
落冰恍然,瞬间捂住嘴,面露忌惮,但在看到岐奉行肿着的嘴角时,又不可控制地惊呼:“我靠!难道镇元大仙也来天京城了!?”
岐奉行:“……”
“是不是?是不是啊?”落冰好奇得紧,追着岐奉行问。
岐奉行睨了他一眼,漠然道:“不好意思,让你失望了,我师父从不打我的脸。”
落冰:“……”
“那他妈是谁呀!?”
他这一嗓子吼完,岐奉行直接给他施了禁言术。好了,终于安静了。醉意袭来,岐奉行也很快入睡。这一次,他做了个梦,梦到了千年前他来天京城的那几日。
次日清晨,房间的门被“砰砰砰”一阵狂敲,无忧与落冰被吵醒。岐奉行放下手中的茶,朝他们使了个眼色,轻声道:“不必惊慌。”
他俩确实不慌张,只因他俩眼睛都未完全睁开。
岐奉行打开门,尚未看tຊ清来人,两把刀已交叉横在他脖子上。这下屋内两人可彻底清醒了,互相对视眼,又都不约而同地冷静了下来。换作平时,谁敢这么对魔王殿下,他俩定不饶过对方。
岐奉行笑着问那眼熟的捕快,“几位大人,这是何故?”他弹了弹横在脖子上的刀,夹得有点紧,叫他不敢动弹。这要是脖子被伤着却没怎么流血,岂不是难解释。
“笑什么笑!?”其中一捕快吼道,“现在笑,待会儿叫你哭!”
岐奉行:“……”
另一个捕快却没这么激动,看起来有些面生,谈吐也比较正常,淡淡道:“岐公子,林捕快你认识吧?”
岐奉行道:“算认识。”
“算认识?一起喝过酒一起吃过面,只是算认识?”捕快冷笑。
闻言,岐奉行面色一凛,问道:“不知大人所言何意?”
捕快道:“现在我问你答,别的不准多说。”
岐奉行挑眉,道:“我好像没有拒绝的权力?”
“你知道就好。”接话的是那位要岐奉行待会儿哭的那位。
“既如此,大人便问吧。不过烦请尽快,不要搅了别人的生意。”岐奉行又恢复那副淡定从容。其余人听了他的话,往四周看了看,果然就见很多人已打开门窗看起了乐子。
“这个就要看你配不配合了。”
“自然。”
“岐公子,林捕快昨夜最后见的人是你吗?”
岐奉行垂眸,这要他怎么说呢,他哪里知道他是不是最后一位,于是坦然道:“这个我不确定。”
“少装模作样!”又是那位气势汹汹的捕快。只是这次,屋内有人也忍不住了,落冰走了过来,他虽没怎么梳妆打扮,但因为相貌过于惊为天人,简单一收拾,也叫那些凡夫俗子美得倒吸一口气。对岐奉行大吼大叫那位捕快,在看到传闻中的寄蝉姑娘时,竟怔愣住了。
落冰实难容忍有人敢这么对岐奉行说话,羞辱岐奉行那就是在羞辱魔界,全然忘记平日里他骂岐奉行比谁都凶。可他骂归他骂,他到底是钦佩岐奉行的,所以即便岐奉行用手势暗示他们不要轻举妄动,他还是忍不住走了过来。
“你这丑八怪,跑来这里瞎喊什么?当官了不起吗?”
那捕快哪里知道美若天仙的寄蝉姑娘是个暴脾气,脸色霎时黑青:“你……你……”
“你什么你,你赶紧给我滚!”寄蝉说着就要推开他架在岐奉行脖子上那把刀。可另一位捕快却不是好糊弄的,轻声道:“姑娘慎重,刀剑不长眼。”他这话一出,落冰真不敢动了,唯恐真伤了岐奉行。
“我只问岐公子最后一句,还请岐公子如实相告。”
岐奉行温声道:“我一直都挺配合的。”
“好,”那捕快收了刀子,冷眼直视岐奉行,道:“你昨夜有没有见过林正林捕快?”
半晌,岐奉行沉声道:“见过。”
“这就行了,那烦请岐公子与我们走一趟!”那捕快说着还做了个“请”的手势,仿佛刚才盛气凌人的不是他们。
岐奉行笑问:“为何?”
“因为……林捕快,昨夜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