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拾音算是看出来了,今天的叶兆言拿了免死金牌。垂眼看着自己碗里那两条孤零零的笋丝,仿佛是在预示自己待宰的命运。她之前花了半年时间,层层选拔,终于挑中了林蓁蓁,又是给她买流量买曝光,又是各种费尽心思替她创造跟叶兆言独处的机会。没想到林蓁蓁中看不中用,到嘴的鸭子也能这么给飞了。还剩最后半年,她除非运气爆棚,能再慧眼识珠,奇货可居,否则真得提前策划一下,逃婚的线路。毕竟,宋墨然是个标准的封建
花廊庭院里灯火通明,抵达餐厅时,厚乌金木的中式长餐桌上,已摆上了好几道冷盘。
墙角的高木几托上点着倒流香,烟影流动中,能闻见幽幽的鹅梨粉香。
宋墨然很自然地坐上了主位,宋予白坐在他的左手边,裴拾音和叶兆言则并排坐在了宋予白的对面。
等上热菜的功夫,宋墨然问了些公司里面的情况,宋予白有耐心地一一答了。
像是特地给两人留了交流的空间。
叶兆言跟她没话找话,裴拾音满脑子却是上哪找个林蓁蓁二号,自然对他是爱答不理。
他碰了几个软钉子,也不气馁,再次殷勤地给她夹了一筷的凉拌笋丝。
“最近天气热,餐前吃点酸辣的凉菜比较开胃。”
滴着辣油的笋丝被放进白瓷碗中,将原本白净的碗壁都涂得乱七八糟。
裴拾音嫌弃地抬眸,目光冷冷,连声音也都是冷冷的:“爷爷还没动筷呢。”
宋家吃饭规矩多,最敬孝悌,长辈没动筷用餐之前,小辈理应摆出恭谨受训的姿态。
叶兆言在自己家里散漫惯了,父母压根不在这方面管束他,突然被裴拾音这样不留情面地提醒,握着筷子的手僵悬在半空中,尴尬得不知所措。
宋墨然笑着挥挥手,替他圆场:“不碍事,吃个家常便饭而已,没那么多讲究。”
……就连不守规矩,都不会被讨厌。
裴拾音算是看出来了,今天的叶兆言拿了免死金牌。
垂眼看着自己碗里那两条孤零零的笋丝 ,仿佛是在预示自己待宰的命运。
她之前花了半年时间,层层选拔,终于挑中了林蓁蓁,又是给她买流量买曝光,又是各种费尽心思替她创造跟叶兆言独处的机会。
没想到林蓁蓁中看不中用,到嘴的鸭子也能这么给飞了。
还剩最后半年,她除非运气爆棚,能再慧眼识珠,奇货可居,否则真得提前策划一下,逃婚的线路。
毕竟,宋墨然是个标准的封建大家长,他定下来的事情,没人可以轻易说“不”,除非是大是大非的原则问题。
捕风捉影的流言,根本无法动摇他的决定,只有人赃并获,才一劳永逸。
脑子里翻了一圈学校播音系那些小有名气的网红脸,也找不到第二个像林蓁蓁这样专业对口又有笨拙野心的人。
裴拾音越想越烦,连带看凉拌笋丝那盘菜,都开始不顺眼。
“拾音?”
右臂被人轻轻捅了一下,她回过神,才发现桌子上剩下三个人都在看她。
叶兆言一脸关切:“在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啊?”
“爷爷问你,暑假打算怎么安排。”
能怎么安排?
再给你物色个网红,让你醉生梦死,让我可以顺利手起刀落。
拾音很自然地弯起嘴角,樱色薄唇,微露贝齿,温柔的笑意在眼底漾开。
她长相乖巧无害,笑容自然也很有欺骗性。
“看爷爷的意见,如果爷爷今年打算去海城避暑,我就跟爷爷一起去。”
多年察言观色的训练,她非常懂得如何在老人家面前,做一件贴心的小棉袄。
宋墨然被哄得高兴,乐呵呵摆摆手:“我就算啦,老咯,这把年纪哪都去不了,你不是年年都要出去旅游的么?大好时光,没必要待在我一个老头子身边,你要是想出去,可以让阿言陪你啊,这样爷爷也放心。”
叶兆言很积极地坐直了身体:“行程之类的我都会安排,拾音,你只要腾出时间来就好。”
隔着一张长餐桌,宋予白像个主动退避三舍的客人,自顾自低声吩咐管家沏一杯苦艾茶。
苦艾被热水冲泡,顷刻就有茶香弥漫。
宋予白一边看手机里的消息,一边目不斜视地捻起冰种玉瓷的绿陶杯,白皙修长的指节摁在圆口杯面上,手背上淡青色的经脉贲起,拉高的衬衣袖口,露出左手一截腕骨,他腕骨的骨骼感很重,线条像玉雕般的干净。
原本清冷的淡紫色琉璃佛珠绕在他冷白的腕骨上,甚至平白给他骨骼感很重的腕骨,平添一丝魅色。
他径自喝茶,仿佛餐桌上讨论的一切,都事不关己。
叶兆言:“拾音,你喜欢去哪里?”
“圣托里尼还是大溪地?澳大利亚或者新西兰?夏天的话,好像就这几个地方舒服一些,毕竟这个时候去日本好像没什么可玩的,等冬天我们可以去北海道滑雪泡温泉。”
裴拾音听得心烦,她对这种网红打卡点兴致缺缺,但当着宋墨然的面,还是只能装出一副认真思考的样子,表示这些景点听上去都很有意思,一时之间,她也拿不定主意。
“你们要不然可以考虑一下挪威,那边有个朗伊尔城,算是除摩尔曼斯克之外,最靠近北极圈的城市,夜晚观星的条件最好。”
裴拾音杵在碗心的筷子忽然收力不稳,推着瓷碗在盘中划出一道清脆的“滋啦”声。
不能置信地抬眼。
而对桌的宋予白,从始至终都垂着眼,只是施施然地喝茶:“可惜现在碰到极昼,这两个月可以提前安排一下线路,等国庆再去也不迟。”
叶兆言疑惑地皱起眉:“为什么要去挪威啊?星星有什么好看的?听说纬度越高的地方,待久了,人越容易抑郁。”
他像是忽然想到什么似的,眼睛都亮起来:“拾音,要么我们去巴黎吧?既然年底结婚,我们为什么不提前去巴黎订婚纱呢!”
宋墨然沉吟:“但是手工的婚纱,从定制、设计、排单制作,没个一年半载,根本做不好。”
叶兆言不以为意:“赶工无非是多加几倍价钱而已。”
盛情难却,裴拾音扯了扯唇,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
“不用这么麻烦,简单一点就好了。”
有宋墨然撑腰,叶兆言在订婚上的畅想也变得大胆起来。
“订婚可以从简,但结婚不行,既然婚纱定制需要时间,那我们为什么不早点做准备?这不就更得提前去巴黎了么?”
“拾音,这样你就有充足的时间选择自己喜欢的设计师,碰到喜欢的设计,一套不够,可以订两套、三套,对吧?”
叶兆言一边说着,一边很自然地去牵她的手。
裴拾音原本随意搭在座椅扶手上的右手五指,被他温暖的、带着潮汗的手掌拢住的时候,全身每一毛孔都在尖叫着抗拒。
碍于宋墨然在场,她不好当众发作,只能咬牙切齿地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才忍住挣扎的冲动,克制地在心里敲木鱼。
相处这么久,这是叶兆言第一次真切地碰到她,握在掌心里的手指,意外的温软,皮肤也同样意外的细腻。
离得近,他甚至能闻见她身上若有似无的荔枝淡香,非常自然的水果清香甜而不腻,却不免让人心旌荡漾。
不像他在酒吧里认识的那些女人,身上劣质的香水味里,浓浓的都是风尘的脂粉香。
宋家家教严,裴拾音这样的清白家世,的确很配得上他。
叶兆言想到两人婚后:“其实按我妈的意思,这种事情上完全没必要从简,差的也不是这几个钱,无非就是时间问题,该做的礼服不能少,毕竟我们这样也算是从校服到婚纱了。”
这些话,一半是说给她听的,剩下一半,也是特地说给宋墨然听。
在接收到老人家赞许、肯定的目光后,叶兆言的兴奋溢于言表:“我知道你不喜欢太复杂的东西,不如我让我妈给你找几个日本那边的设计师,设计简约裁剪细致,你肯定不会失望的。”
裴拾音暗暗将手往回抽了抽,可对方却纹丝不动。
忍住把餐盘扣到他脑袋上的冲动。
她闭了闭眼:“我都可以。”
刀叉擦过餐盘发出极其尖锐刺耳的“咯吱”声。
宋墨然皱眉转头,不满地瞪了宋予白一眼:“怎么搞的?”
宋家用餐,小辈向来只敢谨小慎微,轻拿轻放,如果一时忘形,没做好餐桌礼仪制造了杂音,往往都免不了一通数落。
“小牛排里有韧筋。”
宋予白举起餐盘,唤来佣人再换一份。
面不改色地取了旁边的湿巾擦手,温和地扯了一下唇,示意他们可以继续聊。
蜻蜓点水的目光,不着痕迹地从两人十指相扣的掌面上,一扫而过。
叶兆言已经天马行空地畅想起了婚礼的伴手礼:“到时候客人的伴手礼,你有什么想法?要不然,我去订你最喜欢的荔枝糖,那个牌子,是叫larporate,对吗?”
尘封的记忆突如其来破冰。
一个英国的小众糖果品牌,是曾经有人从机场里带回来的手信。
她喜欢的,其实不是糖果的味道。
而是每次吃到糖,就意味着,那个人愿意满足自己一个愿望。
裴拾音有些意外:“你还记得这个?”
“当然啦,你从初中开始就喜欢上的东西,我怎么可能会忘记?”
少女垂眸出神,像是被他的用心所打动。
叶兆言自认自己对她上心,免不了沾沾自喜,可目光不经意瞥向隔桌的宋予白时,从入席开始的不对劲的感觉,几乎是在察觉到他目光的瞬间,达到了顶峰。
很难用语言去形容这种感觉。
从四人坐下来开始,从他们三人开始就订婚的事情聊天开始,向来是人群焦点的宋予白,几乎是将自己主动隔绝在对话之外。
餐桌上仿佛有一道无形的结界笼罩在他身上,像被困在结界内的囚徒,跟他们身处两个世界。
他几乎不跟他们三个里的任何一个人有直接的眼神接触,他只是一个人吃饭、用餐、喝茶。
直到糖果的话题开始,直到他注意到,对方匆匆一眼,看向自己未婚妻的目光——复杂到,几乎让人完全读不懂的眼神。
看似平静,实则像潜藏了无数汹涌暗流的深海。
裴拾音:“还是不用这么麻烦了,毕竟都已经停产了。”
“停产了,这么可惜?”叶兆言重新回复注意力,“或者找一找渠道,看看能不能订制?”
裴拾音摇头:“真的不用这么麻烦。”
“什么不用这么麻烦!”宋墨然有些不满意地皱了皱眉,“拾音,结婚也算是人生大事,你一个女孩子,还没我一个老头子想得多。”
实在推脱不过,她只能扯了扯唇向老人家撒娇:“那爷爷说嘛,爷爷之前想了哪些?”
宋墨然也不想因为“一切从简”四个字,让外人觉得宋家怠慢了裴蓉的女儿,白白让人看笑话。
“结婚总归是要有仪式感的,新娘在入场前,不是一般都会由父亲牵着女儿的手,将新娘交到新郎手里么?”
裴拾音乖巧地歪了歪头:“爷爷想这样吗?”
宋墨然摆了摆手,说我就算了,一把老骨头,怕闹笑话。
“不然,可以让予白替我上场,”老人的笑容慈祥,“毕竟,要真说教养,他这几年出的力可比我多得多了。”
餐桌上的空气似乎也在一瞬间凝滞,所有人都看向正在喝茶的宋予白。
他的唇偏薄,喝茶抿唇的时候,很容易将玫瑰色的唇峰压出枯白的颜色。
苦茶入喉,喉结微滚。
唇角沾染上湿润的茶渍,但墨色的视线,却至始至终只定格于眼前的茶盅。
“予白?”
直到宋墨然再次出声提醒,宋予白才从苦艾的瓷盏里缓缓抬眼,平静地一一与三人对视,泰然而从容的表情,看不出一丝的端倪和异样:“我都可以。”
“我听父亲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