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烁自嘲地一哂:“也没什么,就是怕你真到我家来。我家……冷冰冰的。我爸不怎么说话。我妈也整天不在家。不像洪老师和阿姨都这么好。”“我爸也不爱说话。不过,他对学生比对我可有耐心多了。”“是吗,难怪我爸非让我转到他老同学的班上。”“你爸和我爸也是同学?”“是啊。还有教音乐的葛峰。我爸说他们三个还是老乡,从小一个镇上长大的。”洪橙有些愕然,她还从来没听老爸提过,他和大名鼎鼎的白主任居然是同学加老乡。
周日早上七点半,白烁就到了。站在洪橙家的门口,毕恭毕敬地从包里掏出三样礼物:同仁堂的润喉茶,是给班主任洪齐州的;福建牛角梳送给董莉;给洪橙的是一张半人高的罗大佑的明星海报。
三样东西都不贵,让人不会不敢收,又能体会到送的人花了不少心思。
洪橙迷迷糊糊中被董莉叫醒,洗漱加吃早饭的时间,白烁都独自安安静静坐在客厅等她。见到那张海报,洪橙问他怎么知道自己喜欢罗大佑。
“全班都知道了。”他大而化之地摊摊手。
看来他还和其他同学打听过我?想到这一层,洪橙反倒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补习的时候,白烁的态度也很认真,一点就透,洪橙简单说了上个月几门主课的课程,没费多大力气。
快九点的时候,杜璇和葛凯风还没来。白烁看了看腕上的手表,把书和习题放在一边,从包里摸出一些花花绿绿的零食,喊洪橙吃。洪橙没见过这些印着不知是韩文还是日文包装的饼干和果冻,一时好奇,就吃了些。
她吃的时候,白烁倒没吃,站起身,扫了几眼一面墙上贴得满满的罗大佑的海报和旁边 CD 架上一摞罗大佑的唱片,又踱步到房间另一头的一张长桌前。
桌上堆满了一个个五颜六色的微缩模型。有滑梯、跷跷板、旋转木马、蹦床,几样东西之间还有缩小仿真的树木和道路。每个模型只有两三个钢镚大小,做得非常精致。整齐地码放粘合在一起,很像一座游乐园。
“这是什么?”白烁问。
“哦,我做着玩的。”洪橙走过去,想用一旁的花布把模型盖上。白烁却找到了模型的一个开关。拧开后,整个游乐园即刻被彩灯点亮。其中一个旋转木马还伴着铃声自动转了起来。白烁站在那里,连连赞叹洪橙动手能力太强了。
“这有什么。买点工具,你也能做。”洪橙给他夸得不好意思,但还是走过去关了灯,拿起花布把模型盖起来。
“嗨,这些东西她平时宝贝得不得了,碰都不给我碰的。”老妈董莉端着一碟菠萝和苹果片走进来,让他们俩吃。
“阿姨,洪橙简直就是微缩艺术家啊。”白烁礼貌地道谢,却没有碰盘子里的水果。
等董莉闲话几句出去后,他又和洪橙闲聊了一会儿王叔远的核雕,天津的鼻烟壶艺术展,还有他去年寒假去美国旅游时看过的一些微缩画展。洪橙不知不觉倒是听入迷了。
“小时候我爸总是没空带我去玩,我一生气就做这些,但是不像你懂那么多。”
“那你真是很有天赋了。我只是了解过一些这方面的知识,动手能力比你差远了。”白烁忽然定定地望着洪橙,语气中带着几分亲昵,“其实……那天我说补习,只是个借口。”
啊?洪橙的脸不自觉地一红。
“也不知道为什么。看你跟他们坐在那边,觉得你和一般人不大一样,就想和你说话,还紧张得要死。”
洪橙扶了扶近视眼镜,不解地望着他,心里想从哪儿冒出来这么个脑子进水的家伙,和自己说话还会紧张。
白烁自嘲地一哂:“也没什么,就是怕你真到我家来。我家……冷冰冰的。我爸不怎么说话。我妈也整天不在家。不像洪老师和阿姨都这么好。”
“我爸也不爱说话。不过,他对学生比对我可有耐心多了。”
“是吗,难怪我爸非让我转到他老同学的班上。”
“你爸和我爸也是同学?”
“是啊。还有教音乐的葛峰。我爸说他们三个还是老乡,从小一个镇上长大的。”
洪橙有些愕然,她还从来没听老爸提过,他和大名鼎鼎的白主任居然是同学加老乡。
“我从来都不知道我爸在想什么。他对我很不满意。”白烁继续说。他的几缕漂亮的发丝垂在他的前额,遮住了半边眼睛,为好看的侧脸平添了一点化不开似的寂寞感。
洪橙望着他,很想帮他把头发拨回去。但是一想到他是那个把黎雪害得好惨的白主任的儿子,还是以警告的口吻说:“我的好朋友被你爸害得退学了,以后你别跟他一样就好。”
“我也听说了,是叫黎雪吧。我爸也真是的。放心吧,她走了,以后我罩着你。义气哥不是白喊的。”
“义气哥?”
“嗯,以前人家都这么叫我。”
“育英二外吗?”
白烁点头:“葛凯风说的没错,我是被那个鬼地方开除了。因为被自己当朋友的人插一刀。不过也好,长记性。”
洪橙本想细问究竟,见他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眼里闪过一丝狠厉,和方才顿时判若两人,想想还是把话又咽了回去。
中午吃饺子。包了一半的时候,葛凯风和他爸葛峰才来。杜璇是在他们之前十点多到的。一来就钻进洪橙的房间,找白烁说话。
白烁向杜璇又夸赞了一番洪橙的模型,就和她聊起电影明星和最新的游戏。两人说得热火朝天,洪橙都插不上嘴。
偶尔杜璇转过身的间歇,白烁就对洪橙无奈地摊手挤眼睛,一副好像在说“没办法,她是你朋友啊”的不情愿表情。可过了一会儿,又笑嘻嘻地继续和杜璇说话,搞得洪橙都想问他到底还做不做题了。
吃饺子的时候,发生了一件事——洪橙游乐园模型里的一座滑梯不知怎么搞的,掉到厨房煮饺子的汤锅里了。还是董莉给葛峰盛饺子汤,才发现的。
看着被煮得已经散架变形的模型,洪橙把碗一搁,捧着毁坏的模型躲进房间。白烁紧跟着她,也走进房间。
“不是我。”他直视着洪橙,语气肯定。
“你没来这里的时候,她的东西都好好的,怎么你一来,就搞坏了?”葛凯风也跟着杜璇走进来,不客气地补刀。
“葛凯风,你没证据,别冤枉人啊。”杜璇急忙抢白他,“我还觉得是你呢。刚才大家都在帮着拿碗筷,就你一个人在洪橙房间不出来。谁知道是不是你使坏,挑拨他俩吵架。”
“我……”葛凯风急得满脸通红,“我才不是那种人!杜璇,你能说出来这种话,说不定是你吧。”
“我才没那么无聊。你别打岔,先说说刚才你在洪橙房间干嘛。”
“我……我是看不惯有人二五八万的样儿,可我什么也没干。”葛凯风看了看洪橙,又瞥了一眼白烁,结结巴巴地说。后者听了他的挤兑,不再说话,冷着脸看了一眼杜璇。
“好了,都回去吃饭。”一个浑厚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却是洪齐州。他皱着眉头看向洪橙,语气微带不悦:“你也来吃饭。爸爸抽空陪你再做一个。”
等他们走后,洪橙把事情的经过都和洪齐州说了一遍,又问他觉得到底是谁干的。
“那我更相信葛凯风。毕竟这小子是我从小看大的,他肚子里哪有那么多弯弯绕。”
“那……是白烁?”洪橙不解地问,“可他说不是他。”
“爸爸给你说个事儿吧。有个初中生,因为同班的一个男同学说话不注意,得罪了他,就把他骗到河边推下水,还把他的衣服和鞋子都扔到河里。幸好,有个解放军叔叔路过,跳下水救了那个男同学。”
“这么过分!爸,你说的是谁啊?”
“那个初中生就是白烁他爸白彦,被推下水的男同学就是我。我跟葛峰、白彦初一就在一个班。那时候,白彦在班里就出名的滑头。
白烁长得比他爸当年强多了,再加上他爸的脑子,更不简单。你啊,还是和他保持距离。”
他的语气严肃,洪橙回想白烁吃饭前在自己房间笑吟吟说话的样子,忽觉身上一阵发毛。唉,以后还是离他远点儿。
四月下旬的一天,初一全年级都去郊区的天扶山春游。中间白烁几次找洪橙说话,她一想到那天模型的事,心里觉得疙瘩,几次都找借口没理他。
午饭后有一小时自由活动的时间。洪橙平时喜欢收集各式各样的石头。她看见就餐区附近的草地上有不少好看的石子,拿起自己装食物的袋子走过去捡。
她弯腰一路捡了好一会儿,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已经走到半山腰的一处高坡上。眼前出现一个被杂草和刺藤掩盖住的洞口。洞口不大,只有半个大人高。一大丛野花脏兮兮地蔫倒在地上,露出底下灰褐色的土石。
她想起这个洞小时候爸爸就带她进去玩过,里面净是些旧设备,于是壮着胆子走进洞里。地上都是石子土块和一些空酒瓶之类的垃圾。洞顶上结着蜘蛛网,看上去很久没人来过。双脚踩在地面,还能听见自己咯吱咯吱的脚步声和洞顶上方不知哪里传来的水滴声。
走了大约一百米远,她看见石壁上用红漆刷了一行“强军卫国,备战备荒为人民”之类的宣传标语。再往前走,出现两条岔路。每条路的洞壁上都被人用白色粉笔画了一个动物形状的简笔画。左边的像是一只乌鸦,右边是一株被风吹散花球的蒲公英。
她望着粉笔画,确认小时候的确来过。只是望着黑黢黢的岔路口,她还是有些害怕,正想转身离开,右边那条路的前方却传来有人说话的声音。她竖起耳朵仔细分辨,觉得像是葛凯风的声音。
她寻着声音的方向,壮着胆子走进去。走了没多远,说话声更清楚了。透过右手边一道石壁的缝隙,她一眼望见下方一个椭圆形的石坑里站着一个身形瘦小的男孩。
石坑足有两米深,里面都是一些淤泥和枯枝。男孩在里面跳来跳去,正不断尝试着攀住石壁凹陷处,从坑里爬上去。
石坑的上方还站着一个人。他笑盈盈地俯视着下方的人,语气促狭:“葛凯风,你想上来吗?”
——你想上来吗……
张瑾透过石壁间的缝隙,盯着下方大坑看的时候,忽觉身后有一阵劲风吹过,耳边传来像是男孩的呼喊声。
“谁在喊?”他举着手电四下张望,手电连续闪了几下,却不亮了。
“早不灭晚不灭。”他从兜里掏出手机,点亮自带光源环视了一圈。四下里并没看见什么小男孩。
他骂了一句粗话,心里嘀咕自己大半夜的,不在家里睡觉,跑这里来干嘛,真是吃饱了撑的。
这都得怪那个人!两个月前,他撞见那个家伙猫腰进洞,怕被他察觉,就藏在附近,等那人从洞里出来,他才摸进洞里,只是走了没几步,就听见里面传来像是惨叫声,吓得他连滚带爬就跑出来了。
回到家,这才发现他把自己到手没多久的珍珠戒指也掉在洞里了。紧接着没几天,天扶山大火,附近发现两具无名男尸,洞口就被警察堵上了。
他看了新闻,在公园给小孩彩绘的时候,又听几个公园里的管理员大妈议论过,就想起自己看见那人进洞的事儿。
那天,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他进去打算干什么的?
张瑾的奶奶家就住在这附近,小时候他经常上山玩,知道后山还有一个不起眼的洞口。今晚他实在好奇,于是趁着天黑摸进来看看。
此刻,四下里静得出奇。他独自转了一会儿,除了在洞室的地面看到一些血迹和警察办案标注的记号以外,根本没看见什么东西。那个戒指连影儿都没见着。不过,他倒也不觉得恼火,本来他就是进来碰运气的。预料到警察很可能早就拿走了。
他正打算离开,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一面墙上用颜料涂了一幅画——画中的一座荒坡上飞着一群乌鸦。右边一行蒲公英的白色绒球随风飘扬。只是乌鸦和蒲公英都蒙上了道道血迹。
这什么时候画的?小时候好像没见过啊。他走近那面墙,把手机光源对准那幅画,这才看清画下方还有几排血色的小字。
他看了足有十多分钟,忽然全身一激灵——不对,这画我好像在哪儿见过的。
沈洁已经回到大队办公室。见史超和何敢都不在,就让彭嵩去食堂帮她打饭,自己坐在桌前打开电脑。
她在系统里输入“洪橙”两个字,开始仔细查阅她的资料。查到她的父亲——五中语文老师洪齐州时,她惊得几乎站了起来。
“果然有事,我就知道。哥,你个大傻瓜!”她喃喃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