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倩的电话到底还是意外之中的打来了。在峪河的第三天,温姝宜跟着周怀生去看了村子里的工厂,这时节工厂里已经没什么活了,家家户户都在准备年货,工厂里只剩下最后一批做粘豆包的女工,村长热情地带着他们两个一一进到里面的操作间参观。周怀生或许来了兴致想要投资,在屋里跟村长聊得热火朝天。温姝宜觉得里面温度太高喘不过气,先他一步出去了。结果刚走出门,张倩的电话就打了来。那边还是突如其来的热情,告诉她今晚在县城的一家酒店有同学聚会,大家都想见见她,末了还嘱咐她务必前来。
父亲去世后不久,温姝宜的生活一落千丈,只能跟着母亲搬入从前最小的一处房产。最初的那半年,她很不适应,衣食住行都跟从前天差地别,最需要勇气的,还是每天起早去挤公交上学。
她从一个娇生惯养众星捧月的独生女到现在路边行人都不会看一眼的瘦弱小孩,也只是几个月而已。但她骨子里是个不服输的,喻卿更没哭哭啼啼的觉得天就塌了一样,母女俩身上有股倔劲,即使到了绝境也相信能绝处逢生。
那天是冬至,北县遇到近几年最大的一场雪。
学校因为极端天气提前放了学,公交车在路上打滑无法正常行驶,县城里的交通陷入瘫痪,整条街都是一慢再慢的车,她冒着一路雪回到家,结果发现自己早起时为了赶公交落下了钥匙。
喻卿不在家,打了电话也是无人接通。
她短暂思考,很快决定去找喻卿,于是背上书包往更远的地方走,绕了一大圈才到了父亲曾经的公司。如今自然都是空空荡荡,办公室里也是一片狼藉,那时候喻卿一直在忙着处理这些债务,最忙的时候整日都在这里。
可她迈着大雪好不容易到了公司,却没见到喻卿,只有几个手拿皮包的中年男子在,估计是催着还款的,屋里烟雾缭绕,他们聚在一起吸烟,看见她时却很意外。
“你找谁?”
为首的男人掐灭烟,抬抬下巴问她。
温姝宜下意识攥紧书包背带,声音弱下来。
“我找我妈。”
屋内的新鲜空气实在稀薄,她被酒精和烟草乃至闷着的奇特味道快要喘不过气。唯一能做的,便是侧着身子往后移了移。
“她去银行了,估计得一会儿才能回来。”
还是方才问她问题的那个男人,跟她父亲差不多的年纪,她抬起头,认出那是从前跟他父亲关系很好的一个叔叔。
她放下心中强烈的不安,本打算在这里等喻卿回来,但下一秒,站在后面的一个男人打量着她开了口。
“这是温竟恒的闺女吧,如今长得这么漂亮了?外面这么大的雪,一会儿要不要叔叔送你回家?”
那人面色发肿,身材也五大三粗,每走一步肚子上的赘肉都颤了颤,她怕的要命,拼命跑下楼梯离开公司。
仿佛身后是深渊,慢下一点就要坠落。
最后也记不得是怎么跑回去的,那么大的雪,像针一样落下来,她觉得密密麻麻扎得自己喘不过气,却还是强忍窒息回了家,路上跌了一跤鞋子里被雪浸湿也不理会,只是拼命往家走。
那日的天似乎格外冷,她有好几次想流泪都忍住了,最后坐在门口的楼梯上将自己蜷缩起来,单元门开了又开,从四点半一直到天黑,楼道里的灯亮了又灭,始终没等到人回来。
温姝宜被冻得全身发抖,脚也冷得有些发麻,单薄的皮鞋在冬天变成厚重的铁,光是穿上都觉得像一块冰。她不停哈着热气为自己取暖,大脑渐渐空白,只有无数委屈在胸口堆积。
那些自父亲去世后遭受的诸多不甘,诸多冷眼,和她心中倍觉落差却始终坚持的每一天,都痛苦极了。而这一刻,那些在暗处藏匿的痛不被外人所知道的痛却悉数流淌。
最最绝望的时候,周怀生像上天派来救赎她的天神,总能在她最需要的时候立即出现。
周怀生推开单元门时外面有雪花跟着飘进来了,他戴着帽子,帽檐压得很低,可她还是第一时间看到他的眼。十六岁的少年眼神清澈,像一汪纯粹的清泉。
“阿姨打了电话告诉我你一个人在家,我爷爷做了好吃的,我带你回去吃,快起来,地上凉。”
他摘下帽子围巾,一一戴到她身上,将她校服拉链拉到最上面,又觉得她还是很冷,手都在打颤,脱下羽绒服给她穿上。
她神情呆滞,怔怔地看着他。
“怀生哥,我忘带钥匙了。”
温姝宜解释她为什么坐在地上,忘带钥匙了所以无处可去。
周怀生将她紧紧裹住,双手用力搓了搓为她冻麻的手指取暖。
“我知道。”
他声音低下来,心里酸涩着。
她还是呆呆的,鼻头冻得发红,脸上比平时更加白,眼里闪过细碎的光。
回去的一路上她都很少说话,周怀生察觉到她情绪不对,没有多问,只是一直把她护在身旁,给了她片刻的宁静,扶着她,在漫天大雪中一点点走回家。
马路上出事故的车有很多,她对周围的事却丝毫不关心,只是跟着他一步一步往前走,走向一个不属于她家的方向。
当时只有周爷爷一个人在家,他们两个其实早已经吃过饭,但还是陪着温姝宜又吃了一次。
她记得清清楚楚,那是一晚很热的汤面,碗里的面条长长一根,怎么吃都吃不到最后。屋里开着暖气,她被烘得脸颊通红,刚吃上一口,就掉下泪来。
泪水滚烫,滑过被冻伤的皮肤时微微刺痛,她低着头,自以为掩饰很好的抹去眼泪,可他还是尽收眼底。
那天痛苦的人不止她一个,周怀生也难过极了。
她知道,她的生日在今后可能都是这个样子的,不会有人铭记,或许连喻卿都会忘记,这个对她而言特殊的日子,如今只不过是日历上轻轻一撕就能抹去的记忆。
可他却记得了,一记就是这么多年,所以那晚在医院,她面对着他送来的奶油模糊掉的蛋糕,痛彻心扉的想到了这一天。
*
那碗姜汤发挥了作用,温姝宜喝过后痛感有所减轻,床上因为开了电热毯温度变高,身边周怀生找来热水袋放到她身前,温暖包裹在周边,她泛起困意,慢慢睡着了。
醒过来的时候是半夜,窗帘漏了一处缝隙并未完全拉严,有月光顺着空隙照进来,她睁开眼,屋内一片黑暗,但他的脸却清清楚楚映入她的视线。
周怀生睡觉时很安静,没有任何不好的习惯,许是因为睡前还在照顾她,他睡着后也仍是一个环住她的动作,手臂压在她腰间,以一个极其亲密的姿势将她牢牢圈在怀里。
也幸好是身处黑暗,温姝宜可以不用担心他会不会看到,她能无所顾忌的在月光中好好看看他这张脸。
她以前从未说过他容貌出众这种话,就算是听了旁人说他如何如何她也没什么真情实感,大概也是那时候年纪小又每天都在他身边,所以不想注意这些。
此时此刻,她心中却升腾起别样的情感。
事后她自己也想过的,为什么跟他结婚,温姝宜其实一早就有答案。
她的世界里一切都是模糊的,唯一清晰的好像只有他。
她从未对他说过,其实她并非对他无感。
*
张倩的电话到底还是意外之中的打来了。
在峪河的第三天,温姝宜跟着周怀生去看了村子里的工厂,这时节工厂里已经没什么活了,家家户户都在准备年货,工厂里只剩下最后一批做粘豆包的女工,村长热情地带着他们两个一一进到里面的操作间参观。
周怀生或许来了兴致想要投资,在屋里跟村长聊得热火朝天。温姝宜觉得里面温度太高喘不过气,先他一步出去了。
结果刚走出门,张倩的电话就打了来。
那边还是突如其来的热情,告诉她今晚在县城的一家酒店有同学聚会,大家都想见见她,末了还嘱咐她务必前来。
她们两个刚见过没几天,如今再找理由不好拒绝,温姝宜停了片刻,还是答应下来。
挂断电话,周怀生也出来了。
“是不是有什么事?”
他看出她的不对,开口问她。
温姝宜如实回答:“张倩说晚上有个聚会,我不太想去但是又不好次次都拒绝。”
“我晚上没什么事可以送你,大家既然都挺想见你的你就去吧,毕竟以后什么时候回来也不一定。”
周怀生替她分析情况,并未多想,也没联想到蒋澈会在这一层面上。
“你不担心吗?”她问。
他看她,有点疑惑。
“我担心什么?”
“万一蒋澈也在呢?”
她怕他多想,还是觉得先说清楚比较好,尽管是他知情知底的前男友,但还是要坦然地说一声。同学聚会,他定然也是会被邀请,虽然她也不清楚他现在到底在没在北县,不过还是要料想到这一事实。
总不好畏畏缩缩的,毕竟如今是夫妻。
“我知道你没什么,但是我要说的,他现在跟我已经没有关系,但我们还是同学,见不到也没什么,见到了我怕你会多想。”
她这话犹犹豫豫,周怀生听完却笑了。
他把手轻轻放在她肩上,缓缓看着她。
“他在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姝宜,我不是那么小气的人,你们两个的过去是过去,我并不在意,反正现在是我在你身边。”
“再说,你已经是我妻子,难道我还要在意一个过去的人吗?”
是啊,他们两个已经是夫妻,无论如何,这都是不争的事实。
周怀生对她放心,却差点忘了蒋澈也并非是什么省油的灯,在他眼里固若金汤的婚姻关系,在旁人眼里却未必坚不可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