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些年不见,钟太太到底是一点没变。”陈夫人拉着她手拍了拍,随后便叫桌上一位有些眼熟的小姐让位,“香意,你给钟太太让个位吧。”玉笙这才认出她来,只是她先道:“我们还真是有缘啊,钟太太。”她将她们的巧遇简洁地讲了一遍,随即便让出了位来。玉笙有段时间没有摸过牌了,打了几圈都输得干净,而在后一局,香意站在她旁边,几番示意着她打,没过一会儿输掉的筹码,大半都又回来了。“钟太太平时都不怎么打牌吧?”
在陵江天气暖得快,才是暮春时候,便已觉得热了,园中氤氲着的蔷薇花香,经过热气蒸腾,愈发浓郁,连同客厅也浸着这股香。
“我抱去房间里睡吧。”
宝珍从她怀中抱走了泠乐,玉笙坐直揉了揉胳膊,将杯中最后一点酒饮尽,才起身回房收拾。
她原是要上午出门的,但因为慧妈妈没有来,泠乐越来越粘她,只得将人哄睡了才好。
“您现在去,人家还在吗?”
宝珍问此,玉笙瞧了瞧手表,继续戴耳坠,道是:“你没见识过她们打牌,这才还不到两个小时,哪有这么容易散场?”
“太太您还真是哪儿都能融啊,太太夫人、小姐少爷,连上街时和店家都能扯上几句闲话。”
她洒了点香水,含笑说:“交谈是件容易且生趣的事,使一个人觉得满足或快乐的点是千奇百怪的,那可能是一种语气、一句话、一种感觉、一种状态、一个念头或者某一刻、某一人、某样东西,乃至一条路、一阵风、一片云……有些人可能会为其中一样,单单一样,决定孤注一掷,甚至生死,而无论这一样是什么,他们都是出色的赢家。”
“太太……”宝珍被她一连串匪夷所思的话堵住了思绪,不知所言。
玉笙回过神,有所反应,随其低头闻着手里的香水,垂眸低语道:“近来在读一本,别出心裁的书,有点魔怔了。”
“什么别出心裁的书,要叫您在这样的时候也由不得浸入其中?”宝珍打趣说。
她抬眸来,衔笑看着她——“你有作一场如实又如幻的梦时突然清醒过来的时候吗?”
宝珍也望着她,迟疑了一会儿才点头回应她。
“那于你会是什么样的感觉?”
“……半晌分不清虚实,甚至一度心生怀疑是醒后所面对的才是梦,直到天完全亮起才确定自己是真的醒了。”
“或许,它便是这样一场梦。”
她这样说,宝珍还是不太明白,可她已然飘去,轻薄的半袖旗袍盛满金阁牡丹,融进了满园春华。
此番她要去的地方不算远,便是位于这附近的陈公馆,玉笙上次在路上碰见陈夫人,才发现竟是当年在金鹤酒楼唤她一起打牌的那位,不抵她热情邀请,玉笙也应了邀。
这片的公寓都是近年来才建的,故而都大同小异,陈公馆也不例外,只是进门前经过的竹林格外别致。
踏上石阶,净白的地板映出修长的影,不同于多数女子优雅轻盈的小步子,点地的轻声似有似无地挠人心,她总是信步稳健地走,鞋跟实实触地碰撞的脚步声是直击人知觉。
陈夫人组的牌局行到正热闹处。
“钟太太?还以为你不来了呢。”陈夫人赶紧来迎人上坐,忙于牌桌的太太夫人抽闲抬头打量。
“我这刚到陵江,正愁没地儿解闷,怎么能错过您的邀请?”
陈夫人笑是:“那可随时来找我们呀。”
“等的就是您这句话了。”
“这么些年不见,钟太太到底是一点没变。”陈夫人拉着她手拍了拍,随后便叫桌上一位有些眼熟的小姐让位,“香意,你给钟太太让个位吧。”
玉笙这才认出她来,只是她先道:“我们还真是有缘啊,钟太太。”
她将她们的巧遇简洁地讲了一遍,随即便让出了位来。
玉笙有段时间没有摸过牌了,打了几圈都输得干净,而在后一局,香意站在她旁边,几番示意着她打,没过一会儿输掉的筹码,大半都又回来了。
“钟太太平时都不怎么打牌吧?”
“没有,以前是经常打的,后来就少了,故而有些生疏了。”玉笙理着牌,手也逐渐熟稔。打麻将是她最先学会的一项娱乐,那时姨妈总是在家里设局打麻将,有事或缺人时就叫她顶上,久而久之,她便也熟练了。
香意瞧着那匀称纤长的手,一只戴着宝石戒指,一只又戴雕花夸张的金指环,腕上价值不菲的手表套着,只是这样的手熟稔地转动起麻将来,反倒是透出一种沉淀的活泼俏皮。
“钟太太这手当真是我见过的中最漂亮的了。”
桌上的人也由不得投去目光,玉笙笑道:“是嘛?我以前也喜欢看人家的手,喜欢她们染红的指尖。”
“钟太太喜欢的还真是别树一帜呀。”陈夫人接话道,玉笙抬眉点点头,目光瞧着自己的牌打,嘴上的话自行流出——“喜欢的事物总有相近之处嘛。”
“那比如这于钟太太而言,与钟先生有何相近之处呢?”邹太太打趣说。
“相近之处……那许是,二者都点在了令人欢心,又留余遐想的地方……”几人不解其意,但玉笙眼睛只专注于她的牌,旁人欲想再开口问,却见其喜上眉梢,摊开她的牌道,“胡了诸位。”
“唉……再来再来。”
“哎哟,我都要快输完了的呀。”
陈夫人说是:“你哪次不是这么说?来来来,也不差这几圈。”
那说话柔绵的白太太,轻哼一声道:“这次是真的呀。”可到底是要与大家一起洗牌。
“好姐姐,下面就到你转运了,否极泰来嘛。”玉笙说。
“你便哄我吧。”
“那你就等输吧,这把我赢。”邹太太又气她道。
“哎呦,你怎么这样的呀?”
她话一出,又惹得一阵笑声朗朗。
只是她们口中的这几圈,便一直打到了夜色落下。玉笙看了表才发觉时间已经晚了,随后拿包辞别。
“钟太太住得也不远,走这么急是要去忙什么?”与她一道出来的香意说此。
玉笙说:“我女儿认生,这刚到陵江还不熟悉,跟谁都哄不好。”
“那难怪您要这么着急回去了?”
香意目送她上车,挥手作别,才转身上了自己的车。
“怎么样?”坐驾驶位的男人忽然发问。
“她是钟太太没错,但却是个嘴严的人,今日的牌桌上,一句也不曾提她先生的事。”
“只是见过两面而已,哪有这么容易就交心?这些太太夫人,你别瞧她们面上和气,实是都有自己的心思和手段。”
“我知道。”
停在林荫下的车也渐而远去。
另一道,玉笙已走进门,倒是也没听见哭声,等她停在玄关换鞋时,泠乐就从客厅跑来了。
“妈妈……”
“哎哟,怎么还把眼睛哭肿成这样了?”她放下包,将孩子抱起,泠乐搂紧她,哇的一声哭出声来,“好了好了,不哭了。”
她抱着边哄边走去客厅,这时才见钟徊便在客厅里,桌上放着泠乐的小碗,里面的饭几乎没有动过。
气氛有些冷。
“好了,泠乐是乖孩子,乖孩子怎么能哭呢对不对?”玉笙这样哄着,好不容易止住了回荡客厅的哭声,才坐下来,给她理着堆在颈间已然被汗水泪水浸湿的头发,“怎么给散下来了,这多热呀?”
她随即叫宝珍拿来发带和梳子,便将手帕放泠乐手里道:“不可以哭了,快擦好脸,妈妈给泠乐梳最漂亮的小辫子。”
这是管用的,泠乐将手帕揉成团又放脸上滚转,便是一点也没擦干净,旁坐沉着脸的人随即伸手过来,拿过手帕,一点一点地给她擦净。
“你是要把嗓子哭哑了才肯停歇的?”他说此,转而又道,“你去的地方是没有时间的?”
玉笙垂眸给泠乐绑头发,没有应话。他拿过桌上的碗,继续给泠乐喂饭。
等些时候吃了晚饭,两人仍是没有话。
“太太走后不到一个钟头就醒了,然后便一直哭到先生回来的时候,。”宝珍在旁边帮衬着递浴巾。
玉笙将浴盆里的小家伙捞起来,裹上浴巾,给她擦头发——“我是很久没有碰过了,一时没注意时间。”
“在翼州府时怎么也不见您喜欢打牌呢?”
“不是我没上过她们的牌桌,而是她们的规矩那确是无趣,让牌都是组团的,像我这样的晚辈还不能赢,时而还不让人出牌,几圈下来赢得最多的还是那几个,这有什么意思?”
宝珍笑道:“难道在这儿就不一样了?”
“旁人我不知道,反正我认识的这几位是没什么所谓的,我刚来这边时就与她们见过一次。”她抱着泠乐起身,“你收拾收拾这些东西,再把窗子开一下。”
“好嘞。”
玉笙回到卧室,给泠乐穿睡衣,浅绿的无领小长衫系好又套上小裤。
“我想和妈妈睡。”
“那是谁今天哭了一下午?”
泠乐贴着她不语,玉笙轻拍着道,“泠乐先自己玩会儿,妈妈去梳洗换了衣就陪你睡觉,好不好?”
“好。”
她走去梳妆镜前取首饰拆发髻,这会儿钟徊也进来,他看向镜中,目光相接,玉笙似是没事人说:“你知道,陵江与翼州府离得也不算多远,可是人的性情当真相去甚远。”
“想来这边是更得你心的。”他语气温和,走近来替她取项坠,“等过几日会有一场宴,便设在金鹤酒楼的舞厅,届时请了费小姐来,你许是会有兴趣。”
她听来双目一亮,转身道:“费小姐还来这里了?”
“昨年起就一直在陵江。”
“这真的是个惊喜。”她笑言,“新起的陵江像极了以前的燕台。”
单单不到一个月,她便喜欢上了这座鲜活而风情万种的城,而费小姐同样占了一半风情,这与曾经的燕台如出一辙。
“以前的?”他问。
“你知道后来的燕台是比不得以前的,费小姐在金夜舞厅的辉煌时期,是燕台最蓬勃浪漫的时候……”玉笙最难忘的一次,是一次费小姐的生辰夜,整座舞厅大楼点缀得花团锦簇,如同梦境一般。
钟徊垂眸见那凤眸失了神,似乎已回溯到从前去——“玉笙?”
那眸光陡地汇聚,凝作笑意,她回了神,却是神情恍惚。
“你是又喝了酒?”
“没有。”她敛着笑挡开他欲想试探的手,往洗浴室去了。
钟徊转而走向床,那探头出来张望的小身影立马缩回去。
“这会儿就不哭了?”他坐床边,将人揽到怀里来,“我看看眼睛消了没有?”
泠乐瞪大眼睛凑近,这会儿心情也好了,道是:“你怕不怕?”
“好怕啊。”他配合着说。
这样她便更起劲,极力瞪着眼睛靠近他的脸吓人,而他越是躲开,她越是玩得不亦乐乎。
“啊——”
俄而泠乐欢脱的喊声此起彼伏,只见那浅绿的小身影在房中四处乱窜躲藏。
最后,钟徊在客厅的沙发后将人逮回来。
彼时,夜深了,整座陵江城仍霓虹摇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