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掌柜回头见着锦初探究的眼神,虽然也觉得有些奇怪,可也未多想,便照旧去招待其他客人。说来也巧,隔壁传来一个病患的声音。“张医师,您这药方子给我家里老母用可也使得?她身寒颤抖,这几日镇日昏睡不醒。”锦初闻言一瞥,见那人穿一身短打布衣,一看是个农家打扮,手握一张才写了不久的药方,正向诊室内的医师请教。“自古一人一方,药方子怎可混用?倘是吃出问题,谁来负责?你负责还是我负责?”那坐着的张医师已须发尽白,他盯着那人半日,阴阳怪气道,“看你是个有孝心的,母亲身子既有不适,该及早延医求药才是。”
锦初上了马车,向帘外轻道,“去城南的泰和坊,袁九康堂。”
“是。”
马车夫应声一扬鞭,紧接着,马车骨碌碌走了。
他认识地方,约莫一炷香的功夫便到了泰和坊。
泰和坊这一带前后几十里,夹道伫立的都是药馆,其中袁九康堂是其中最大也是最出名的。传闻有太医院中的医官在幕后经营,但锦初并不深究这则传闻是真是假,因为那并非她此行的重点。
马车夫跃下车辕,掀开帘子道,“叶小姐,到了。”
名扬天下、位居三川药馆之首的袁九康堂气派非同凡响。
高门墙、大门脸儿,银白琉璃瓦、赭红砖墙,就连四面木墙上,都雕篆满了各式药材式样的浮雕,古色古香、药香扑鼻。
大门上悬着金字招牌——袁九康堂,工工整整,寓意久康,以期“妙手回春、长久康泰”。前面是正堂医馆,疗伤问诊售卖药品;后面是后院作坊,加工生药炮制药材。
馆外竖招上书“本堂发兑三川地道药材”;正堂之内十余间独立的诊室,汇集了方圆几十里最有名望的医师坐诊与此,施展回春之妙手;旁边两侧一面是供药师按配方抓药的柜台,一面是和墙一样高的存放丸散膏丹、并各式医书的多宝格柜子。
穿过深长而又窄小的楼梯走入后院,里面的药师大多出身杏林世家,从切割、到碾磨每一个步骤均恰到火候、拿捏得当,确保药材质好药全。
除此以外,后院有一处专门存放百余种冷僻药材,以备不时之需。
这是锦初第二回来了。
头几日,锦初一面忙着张罗自己的药馆开张诸事,一面将三川十几家药馆逐一走访了个遍。
她自问有几分制药的天赋、也侥幸取回嫁妆有了些许本钱、还有神医师傅保驾护航,但她心里清楚无比,光凭这三样想要在药馆林立的三川立足,简直是天方夜谭。
她更清楚的是,父亲的官司尚需要她,她不能光守着几个死钱度日。若无钱财疏通,也无人脉活络,救出父亲势必难于上青天!故而,她指望药馆能赚到钱,而且能一鸣惊人得尽快赚到钱、赚到足够多的钱。这件事对她而言,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诚如师傅所说,经营药馆并非是银货两讫一蹴而就的买卖。兵书上也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于是她想,将三川的药馆都调查一遍,特别像袁九康堂这样盛名在外的,看一遍也未必足够,这样才能将百姓的所需、市场的商机、以及药馆的成功之道都做到心中有数。
上一回她来袁九康堂,是在带着薄雾的晨间。
阳光从云缝里一点一点流泻出来,堂倌打着哈欠掀开红漆的门板,竖招之下排着队的百姓早已络绎不绝。
大多是周遭所住的百姓。
有头疼脑热的,有拄着拐看伤的,有拖家带口问诊的,有重金求药的,有求调理舒筋活络的,也有不远千里来求医的……个个脸上带着三分敬畏肃正的表情。
人群之中竟也有不少面黄肌瘦的流民,或者衣不遮体的异乡人。
原来袁九康堂的掌柜姓方,人称“方掌柜”,是个见人就带三分笑的狠角色。方掌柜鹤发童颜、见多识广,前两年被老板从外地其他药馆特意请来三川。他也确实不负期望,一个人躬身打理偌大的药馆,不仅将药馆打理得井井有条,更是把铺子里的堂倌们都调理得举步生风。
馆内医师有限,一日之内时辰有限,能问诊的就这些人数。方掌柜变着法子让堂倌在门口摆起长长的条凳,还供应起香茶、米粥笼络人心,很多人排不上号,在此喝一碗香茶或米粥也是好的。
偶尔有些面色红润的普通百姓混在里面,方掌柜也从不驱赶。久而久之,三川排名第一号的名头就渐渐传开了,世人皆知,袁九康堂不仅有别处见不着的有经验的医师,也有别处买不到的正宗药材,更有粥济天下的心胸情怀。
锦初在小册子上将袁九康堂迎客的门面、陈设、伙计、经营、品类等等一一誊录下来,底下厚厚的一沓纸上清清楚楚记录了三川其他药馆的不同特色。她拿来勘合对比,分出各家各项优劣,并以此作为自家药馆改善经营的对仗。
这一回,锦初特地选了日落西山之时来,想学习袁九康堂的送客之道。
“让马车在这里等着,我进去逛逛。”
锦初动了动葱削似的手指,放下手中端详的纸笔,跨下马车,慢慢踱步进了药馆。
一轮红红的落日,裹着夕霞,就挂在袁九康堂的匾额上,楹联在金红昏黄的余晖之下看上去也颇有些年头了。
在馆内忙碌了一日的方掌柜,丝毫不见懈怠,指挥堂倌们兢兢业业、妥妥帖帖。堂倌们有条不紊得将病患的病症需求写于纸上,或引至坐堂医师处、或引至柜面药师处。坐堂的医师一丝不苟得望闻问切开出方子,柜上的药师纹丝不乱得依药方子将药材分开配伍。
方掌柜耳聪目明,观进门的锦初气韵非富即贵,不动声色得移步过来。
“姑娘,来这里是?”
锦初扫一眼敞亮开阔却井然有序的大堂,又移目看向那几层摆满药材器具的多宝格梯柜,最后目光落到笑脸殷勤的方掌柜面上,垂下眼眸来,只道,“我等人。”
掌柜立刻笑道,“那给您倒杯茶。”
“多谢掌柜的。”
方掌柜回头见着锦初探究的眼神,虽然也觉得有些奇怪,可也未多想,便照旧去招待其他客人。
说来也巧,隔壁传来一个病患的声音。
“张医师,您这药方子给我家里老母用可也使得?她身寒颤抖,这几日镇日昏睡不醒。”
锦初闻言一瞥,见那人穿一身短打布衣,一看是个农家打扮,手握一张才写了不久的药方,正向诊室内的医师请教。
“自古一人一方,药方子怎可混用?倘是吃出问题,谁来负责?你负责还是我负责?”那坐着的张医师已须发尽白,他盯着那人半日,阴阳怪气道,“看你是个有孝心的,母亲身子既有不适,该及早延医求药才是。”
“我母亲年纪大了,腿脚不好,出不了门。”那庄稼汉看着老实巴交,被张医师一顿抢白也不敢深辨,吱吱唔唔道。
“那便加些银两,将医师请去家中行医。”张医师不冷不热道。
也不知是不是囊中羞涩之故,那人低头看了眼方子,分外无奈得垂首重新走了出来。
另一厢,一位药师陪着另一名病患也正好走回来,将取过的药并一卷裹起来的药单子依旧交到张医师手中查看。
张医师眯眼查了一下,道,“怎么少了三味药?”
药师看了看,“不就是三十味吗?怎么少了三味?”
张医师吹了一下胡子,道,“背后还有三味呢!正面写不下了,写在背面上了。”
药师恍然大悟,那密密麻麻的宣纸背后果然还有三味药,一并写着医嘱的剂量、煎法等,赶紧带着愁眉苦脸的病患再去抓药。